
【暗香】上街的路上(随笔)
时间过得快,县城发展得更快。小时候去县城叫“上街”,现在说是“进城”。昔日芦苇荡里几条老街,如今已扩建成繁华闹市,但我对过去的青山绿水依然怀有几分恋情。虽说现在村庄紧挨着新县城,然而,每次进城我还是喊“上街”。
从前畈上人要过悠长悠长的天灯坞,再走大屋谌家上街,现在不。现在柏油马路四通八达,公园星罗棋布,连公路边上的洗手间都建成了豪华模样,今非昔比呀。
近两年在家,新县城还是没能走遍,许多地方没去过。不比小时候,街上屁股点大,翻过南岭头,过了南岭脚下就是西门口和北门口,再往前就是滚滚长江。
童年的天空特别蓝,鸟儿不时从天空中飞过。小人小脚的我,每年正月初一必由父亲带着,走五六里羊肠小路,到街上北门口姑婆家拜年(彭泽人讲究正月初一拜年到辈份大受敬重的亲戚家)。姑婆娘家仅我父亲一脉,所以看得特别重,到时候就盼我们去,迟了她老人家会站在街头上望嘞。血浓于水,老人家把骨肉情时刻放在心上。
我父亲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万能似的。每到一处都有故事,甚至老远看到景致就能用故事讲给我听。父亲讲故事情景结合,精彩又生动,至今记忆犹新。
出门走到陶家墖,望着绿茵茵的油菜他对我说:“民国27年反(老一辈人习惯把日本鬼子1938年侵占家乡的行径叫“反”),日本鬼子飞机往这里丢了颗炸弹,炸弹坑比两分田还大。”走到吴家塘,父亲告诉我是凉亭地界,并说塘边那株歪歪斜斜的柳树不吉利,惹鬼,听得我毛骨悚然。长大后知道是迷信,大人哄小孩的话呢。
麻姑石岭估计现在没几个人对它有印象。岭上那座孤庵,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拆了,尼姑还了俗。望着残缺的庙基,父亲没有半句话说,过了好一会才边走边告诉我:三四岁时,我穿的那件僧衣是奶奶求庵里嫲嫲(尼姑还俗后对她的称呼),用新衣服从菩萨身上换下来的,祈望菩萨保佑我健康成长。
这件小僧衣一直保留到现在,成了我家的传家宝。我儿子几岁时,母亲翻出来给她大孙子穿,宝宝三岁回家时,母亲又找出来给她曾孙女穿。现在胖太太把它当作宝贝留了下来。一来心愿所使,二来物稀难得。
凉亭可是个大村庄,青峰大队部驻地。有榨油房、供销社商店、卫生所、铁匠铺等等。一些日常小事附近人不用上街,到凉亭就能解决,所以,我们叫它“凉亭街”。凉亭街上好多的故事我没记住,唯独父亲那句:“凉亭将来是个好地方,日吃千头猪万担粮。”的话,一直被我记住,惦记是否能成真?
世上有许多神奇的东西,有些人能够预见,而我们却无法解释。
石峰岭顾名思义石头山。冲在前面的叫旗山,尖尖的山峰看起来像个螺蛳竖在那里,后面拖着一溜的山脉围着泥里鳖兜了半个圈,蜿蜒逶迤,煞是壮观。石峰岭是青峰大队名字由来地之一,青山头和石峰岭各取一字,听起来悦耳又切实——长江南岸丘陵地带。石头山上柴草稀稀落落,倒挺适应沙参党参这些名贵中草药生长。所以,青峰大队也算地广物丰,又近县城,经济因此比较宽裕。
石峰岭下有个若大的湖堰叫做泥里鳖。梅雨季节,泥里鳖湖水盈盈,碧浪拍岸。我们上街下乡都得沿山绕湖而行,异常艰难。涸水期,大家直插湖心而过,便捷了许多。
泥里鳖靠北有一土丘,父亲说是“鳖”形地,告之曰:“龙蛇出天子,龟鳖点状元”,汪家祖坟埋在正穴,故而出了状元汪鸣相。每次经过土丘,我都好奇地看上一眼,怎么也看不出个鳖样来,横竖就是个长了茅草的土丘。
不懂风水奥妙,置身于湖光山色中,尚能感受到泥里鳖旖旎风光之美。春夏季节,泥里鳖青山傍着绿水,绿水倒映青山,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堤岸垂柳依依,偶尔一两只小船在湖心荡漾,那感觉就像到了仙境一般。
深秋九月,夕阳残红,落霞满天的时候,西西沙沙的声音从湖边响起,肥大的河蟹成群结对地横着爬向岸边柴草丛中。父亲说:“一九五四年的秋天曾到这里来抓过一次河鳖,捡了一箩筐到街上卖,三分钱一只都没人要。”我说:“纯天然的吔,现在发财了。”
多彩的季节,自然景观,无可复制,只能回忆。
走出泥里鳖,可以望见县城“狮象把守”的奇特景观,由衷赞叹家乡景致美妙绝伦。
狮子山,现在人们对它没印象,可是我的父亲有着讲不完的故事:前人把县址选在南岭脚下很有眼界,这里上有“狮象”护卫,下有马当矶扼守,地势险峻,霸据一城,能守住南岸一方。边说父亲用手指着江边一座巨大的的石头山问我:像么?他不说,老远我也能看得出,那座石头山俨然就是一只大狮子卧在长江边上饮水的样子。
家乡美景处处皆是。一座巨大的石头山,奇怪地长出一个大象的形状来,聶立在铁炉山谭家堰边上。千百年来守护着谭家堰水上通道,保护一方生灵平安。
岁月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我之所以还记得永丰大队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年父辈们生产队上卖稻草,跟他们干过一架的缘故。大屋谌人挑稻草卖给对面洲上宿松人。过了泥里鳖就是永丰的地盘,永丰人竟然蛮不讲理,不允许我们过永丰上码头,沟通不成我们便动了手。后来三线厂(现在叫朝阳厂)迁移到此处,永丰大队便不知搬到了何处?也从没听人提起过。
我怀念父亲,也怀念这些消失的自然风景。记着父亲讲述的故事,也记下了上街沿途的自然风光。雄壮的象山,炸了几十年的石头,终于夷为平地。谭家堰改革开放后,由于县水产养殖场曾经养殖过珍珠,建成公园后因此取名“珍珠湖”公园,象山遗址自然被圈了进去。
炸了狮子头,修一条沿江公路。没了狮子头的石头山,开车经过那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狮子的模样来,只有我们一代人心里还念叨着。倒是泥里鳖由“洗脚盆”变成了金杯,建了一座大型湿地公园,用我们县著名的历史名人陶渊明的名字命名——“渊明湖湿地公园”。
珍珠湖公园和渊明湖湿地公园以及长江沿岸湿地公园,都是彭泽县最近几年为城镇居民修建的休闲娱乐场所,像一颗颗镶嵌在县城里的明珠。吴家塘和麻姑石岭则建成了火车站。父亲的预言果然成真,凉亭建成了我们县最大的拆迁安置区,涌来了全县各地向往城市生活的村民居住,日耗食量陡增。只有古老的大屋谌家被火车路无情隔断,还是乡村一处。所以,进城我还得叫“上街”。
2021.12.12.于彭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