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退休，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把一些私人物品往家里转移。其实，除了书籍，所谓私人物品不过是一本本集邮册。翻阅欣赏一枚枚邮票，精美的图案，丰富的内容，令人爱不释手。忽然发现，那些过去的时光，竟然藏在这方寸之间，欣赏品味之中记忆便活泛起来，涓涓山溪般流淌心间。
　　
　　 一
　　 四十多年前，上初中时，每日里最期盼的就是有人给我写信。写的啥不重要，只在乎信封右上角的邮票，因为我喜欢上集邮。原因就是惊讶于一枚小小的邮票，竟然让身处遥远两地的人们，鸿雁传书，互诉衷肠，沟通无限。
　　 集邮这个说法是后来才有的，当时我们叫做“攒邮票”。刚开始攒邮票，主要是搜集些信封上贴着的邮票，也叫“信销票”，每一枚上都有一圈黑色的邮戳印记。只要家里收到信，第一件事就是在信封上开个天窗，将剪下来的邮票泡在水盆中，等到邮票慢慢从纸上分离，洗去背胶，晾干后夹在书本里。仅靠自己家的来信攒邮票是不够的，便会央求父亲跟工友们要些旧信封，或者发动小伙伴把他们家的信封贡献出来。
　　 那个时候，人们邮信大多是用普通邮票，很少会使用纪念邮票或者特种邮票。上世纪八十年代，流通的是编号R21的《祖国风光》普票，全套17枚，从面值1分到5元，最常见的是面值8分的万里长城。在当时要从邮件上集齐这套普票其难度系数大概得超过5.0。有一次，邻居家收到一个超大邮件，我瞅着那上面的邮票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不仅有1分半的华山，还有80分的广东七星岩。我和邻居家的孩子索要这些邮票，他说要置换，没办法只好把我的另一“藏品”烟标中的“大中华”给了他。早些年在广东七星岩游览时，我对同行者说三十多年前来过这里，他们惊疑我还是个孩子就来这里了。我心里说，是的，“大中华”换来的风景，珍藏在邮册中，也珍藏在心中，时光荏苒，邮票上的景物忽焉已至。
　　 除了普通邮票，最令我羡慕的是搜集到一枚纪念邮票或者特种邮票。最可气的是信封上盖一邮戳“军邮”或者“邮资总付”，连张普票都没有。若是能得到一枚纪念邮票或者特种邮票，便会乐的手舞足蹈。记得有一回，从学校传达室走过，看到一封信上贴着一枚漂亮的特种邮票，收信人是我的语文老师。回到教室，心里还在惦记着那枚邮票，它就像一只小飞虫，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终于鼓足勇气，下了课跑到老师办公室，问老师：“您集邮吗？”老师说：“不集邮呀，你问这干嘛？”我说：“老师，那您把信封上的邮票送给我好吗？”老师爽快地答应了，剪下邮票递给我。可惜，几十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那枚邮票的图案，但可以肯定它还静静地躺在邮册中，岁月不居，时光老去。
　　 人们常说，集邮是一种高雅的文化活动，而在我看来，集邮不但高雅，还挺高贵，或者可以简化为挺贵。购买邮品得有点闲钱，那时家里不富裕，自己是学生，没闲钱支撑这一高雅文化活动。可是那些设计精美、内容丰富的邮票，对我来说实在是巨大的诱惑，拥有这些精美的邮票是我最大的渴望，像海水退潮后搁浅在礁石水坑中的小鱼渴望回归大海。
　　 好在读高中时，因为有晚自习，家长会给点钱用于晚餐间食。我把买邮票的主意打在晚餐间食费上，方法很简单，晚餐间食要么饿着，要么蹭女生的点心饼干，这样就省出一部分钱。有道是积少成多，就这样我从嘴里抠出了第一本邮票册、第一个小镊子、第一套新邮票。
　　 慢慢地，邮册里的邮票开始增多。虽然大多数是八分钱一枚的“长城”普票，许多邮票都是重复的，一幅万里长城永不倒的画面，但心里高兴，瞅着开心。没事的时候，时常翻看这些邮票，一枚枚方寸大小的邮票讲述着一个个故事，舍不得拿出来贴到信封上，却悄无声息地贴在流年深处。那四周凸起的邮齿，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生机盎然的春蕾，未见芳华，却绽放于心。
　　
　　 二
　　 工作以后，虽说未见得财务自由，但购买力还是有较大提升，基本告别捉襟见肘，无需再从嘴里省钱买邮票。最大的变化是不再搜集信销票，而是专注于新发行的纪念邮票和特种邮票，四方联、小型张、小本票应有尽有，赏心悦目。尤其是读到诗人余光中“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的诗句，更加激发集邮热情。
　　 犹记得，那时候企业单位都有集邮协会，交点会费成为会员，便可以预订全年的新邮票。平时多留意《集邮报》，一有新邮票发行信息，抓紧时间赶到集邮公司购买邮票。递上预订证和钱，一个白色小纸袋装着的新邮票就到手了。然后，一边读着《集邮》杂志，学习集邮知识，学着鉴赏品味，一边翘首期待着下一次新邮票发行，像孩子们盼过年似的，心情总是那么欢畅快活。
　　 年底时，打开新买的定位册，准备好小镊子，将簇新的邮票按照位置摆好。然后，戴上白手套，一页页地细看，欣赏这一年一件件值得纪念的大事新事；拿起放大镜，一枚枚地端详，鉴赏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图案。一册在手，纵目放眼：山河锦绣，四时风光，古书典籍，风流人物，科技成果，人文生活，体育竞技……方寸之间，竟然包罗万象。在我眼里，这一册子的邮票不再是一件商品，也不是什么保值增值的藏品，它是一种文化抒写，时代档案，百科全书，历史印记。
　　 为了拥有更多的邮票，我开始向早年发行的邮票下手。无论春夏秋冬，一到周日就跑到位于上海路的集邮市场，像个猎人似的搜寻自己需要的邮品。这个集邮市场是自发形成的，一条小巷的两边摆摊售货。一个个摊位寻找，讨价还价，查验品相，成交。一册又一册的邮票到手，1979年、1978年、1977年……我好像在追回失去的时光，阅读赏析曾经的岁月。
　　 有一个周日，一个摊位聚集不少人。地摊上散乱地铺着一堆苏联邮票，操着黑龙江口音的摊主说，苏联解体了，老百姓纷纷把邮票藏品贱卖兑现。一问价格还真是便宜得很，挑自己喜欢的主题，以小型张、小全张为主买下厚厚的一沓。不得不承认，苏联这个老牌欧洲国家其文化艺术底蕴丰厚，每一枚邮票、小型张都堪称设计精美，都是一件件微缩的艺术精品。然而，令人唏嘘的是这个国家不存在了，被誉为“国家名片”的邮票成为历史，一段尘封的时光。
　　 俄乌冲突尚未停火，电视上传来的“轰隆隆”的炮声令人揪心。我不知道双方那些移动着的军绿色，那些握着钢枪的手，是否曾经收藏过这些精美的邮票，是否还记得曾经的“国家名片”。但我知道这些邮票中曾经有过乌克兰的风情景致，曾经有和平鸽飞过。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会捧着这些邮票对孙辈们说，曾经有个国家叫苏联，这是他们发行的邮票……
　　 往事如烟，物是人非。消失的早已逝去，存在的继续前行。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国家名片”愈发铮亮金贵，一年比一年精致，一年比一年丰富……
　　
　　 三
　　 真的到了财务相对自由的时候，收藏邮票的兴趣却寡淡了许多。
　　 进入二十一世纪，购买邮票不再需要预订证，集邮协会也解散了。通常是新年之后，给邮票公司的朋友打个电话，微信转账，不久就会收到上一年度的邮票册，连插放邮票的操作都省去了。顺手放到办公室的书柜里，工作一忙便无暇顾及，时间一长便忘得一干二净。
　　 从表面看，集邮兴趣变淡，主要是邮票发行量比较大，增值空间太小。但本质上讲，集邮兴趣变淡，主要是生活变化太快了，以往车马踯躅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电子邮箱、智能手机、微信短信、快递物流，这些科技发展的成果给人们带来实实在在的便捷，山南海北、城里乡下，一个视频通话了却所有，谁人还会伏案写信？谁还会把邮票粘贴在信封上？书信退出历史舞台，邮票淡出人们的视线，早年搜集、泡洗、交换邮票的经历，都成了故事，留存在记忆深处。
　　 一位名叫徐开垒的作家写过一句话：“记忆有时真像一位不速之客，当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它就会来敲我们心灵之门”。这话一点不假，仅仅因为一次翻箱倒柜，有关集邮的记忆便闯进心灵之门，让我重新捧读、鉴赏、品味起邮票来。
　　 这不，一枚庚申年猴票呈现眼前，不由得想起它的来历。高中时，我们有七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按照年龄大小，老王排在第二，我们都叫他“二哥”。那时，庚申年猴票发行量极少，又是第一枚生肖系列邮票，洛阳纸贵，一票难求。二哥的父亲在邮政局工作，父子俩都喜欢集邮，沾了他父亲的光，二哥有几枚猴票。见我喜欢猴票而不得，二哥便从他的邮册里取出一枚送我，可把我乐坏了。二哥少了一枚猴票，我多出一份快乐。
　　 瞅着那灵动的小猴，连忙微信二哥，还记得高中时你送我的猴票吗？过了一会，二哥回道：不记得了，还有这回事？又过了一会，二哥说：“我倒是知道，猴票现在网上价格是一万多元一枚！”时光流转，四十二年过去了，猴票在，情谊在，二哥和我的青春却定格在旧日时光里，封存在邮册里。
　　 蓦然想到，集邮不是集的邮票，而是积攒岁月，收藏时光。
　　 下班前，路过机要室，看到桌上堆着一些公函。随手拿起几封贴着邮票的信看看，暗自感叹现在的普票都这么漂亮精致。好想剪下来，泡在水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