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雪花飞舞，这对南方人来说，今年的春节无疑是最冷的，但我没明显觉得冷。回到老家，亲身感触到了处于乡音中的温馨，还有来自老屋的那份温暖。岁月流转，脚步匆匆，但我内心深处总对老屋有着如山溪水般千回百转的记忆。
　　
　　 一
　　 老家位于罗霄山脉中段的一个偏僻山村，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老屋陪我走过童年、少年的时光，度过艰苦岁月。
　　 祖屋与本家族人的房屋连在一起，共五扇大门一字排开。星罗棋布的土屋，是那个山村乃至南方农村最普遍的住房。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几句玩笑话，幼时我一直以为，土屋的存在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亦或是自己出生于斯，有它才有我，对土屋司空见惯，土屋就像亲人一样牵系着我的生命。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一家祖孙三代十余口人，在仅有的三间土屋里相依为命。父母勤勤恳恳，省吃俭用，后来在祖屋的最左侧新盖了几间瓦房，给少年的我一处新的栖身之所。
　　 植根于老屋的点点滴滴，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那几间的老屋中度过的。每一缕炊烟、每一声呼唤、每一个黄昏、每一声蝉鸣都在梦里梦外牵引着我。后山林木，屋前晒场，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花岗岩石砌筑的几十个台阶，路边随风摇曳的野花，每一块青石板上的褶皱……都镌刻在我心里。老屋守护着我们一家人，融汇了少年时代的记忆。
　　 那时，父亲一年四季在外工作，我们兄弟四人陆续上学后，母亲就更加辛苦了。上有老下有小，她一人担起了照顾全家人的重担。母亲常常在劳累一天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还要继续忙家里琐事，洗衣做饭，照顾一家老小。母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从早到晚忙忙碌碌，但她会抽出时间，站在桌子边看我们写作业，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们的头，督促我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做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我们利用放学后的空闲时间帮家里砍柴、放牛，做力所能及的农活。而我最喜欢在黄昏，从山上或田间地头，带着一身疲劳踏着酡红的晚霞回到老屋，享受与家人一起的温馨时光，其乐融融，幸福而美好。
　　
　　 二
　　 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生活慢慢好了很多。在家人的齐心协力下，1986年家里再次盖起一栋六房一厅的双层瓦房，房间宽敞明亮。自那时起，家里每个成员才有了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因建这栋房大家都付出很多汗水，家里每个人感受颇深。
　　 当时农村所建房屋还是土砖木材结构的砖瓦房，大多数材料虽就地取材，但每一步都要耗费人力，盖一座房需要家人共同参与。刚上初中的大哥常利用寒暑假及星期天的时间，带着我们及应邀而来的同学，在山上、河边及荒野到处收集石头，有的是从在几里路外挑回来。所有的沙子，是在河里经过多次筛选挑回来的。一年的努力，才将整套房屋的基墙砌筑好。
　　 用于盖房的土砖，也是我们亲力亲为参与打坯，一起协作完成的。选晴朗的好天气，先把挖土加水泡软后，掺和一定比例的二十公分左右的稻秸杆，人与牛配合制作泥坯，翻踩多次，再一人提泥坯，一人利用制土砖的模具制作土砖。我常与大哥、二哥及前来帮忙的邻居配合，成千上万的土砖就这样靠人力一块块制成。经过太阳暴晒、风干，把砖块四周修平整，堆放整齐备用。
　　 主房栋梁、门窗、木头、瓦等所有材料准备就绪，母亲便选了个好日子，请来泥工、木工等大师傅和诸多帮工，仅十来天就盖好了瓦房的主体。之后利用一个伏天通风，房屋墙体干燥后，开始进行门窗及二楼楼板的安装，内外墙体粉刷完毕，一栋崭新的瓦房就呈现在眼前。树木环绕，田园相依，阡陌小径，连接着新的院落。
　　 我们离开祖屋搬进新房，饮烟袅袅升起，焕发出新的生机，一家人的日子更加红红火火。我们几兄弟，像小鸟一样，都从那里飞了出去，参加工作，奔赴新的天地。后来我兄弟几个都在不同的城市安家立业。
　　 父亲退休后，一直陪着母亲生活在老院落里。每年过年过节，我们都会从不同的地方带着妻儿，不约而同地回到老屋，与父母团聚。经历无数风雨，老屋给予我们一家人最温暖最幸福的情感归宿，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三
　　 思绪如涌泉，浸淹了我的记忆。当初迫于生计，我离开了家乡到外地谋生，在外漂泊久了，我心里总感觉缺少和放不下什么。想家的时候，我总会拨通家里的电话，听听父母的声音，似乎还有他们背后老屋均匀的呼吸。
　　 我知道，老屋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回去。只有在回到父母身边时，漂泊的心才能得到片刻安宁。每次回家，我仍会回到之前居住的地方去看看。祖屋褐色的木门被尘封的岁月牢牢锁着，每间房子都装满春秋和无法抹去的情感。
　　 2011年回家过春节，我带着10岁的儿子再次回到祖屋门前。原来经往老屋的小路已被疯长的杂草和小树淹没。多年没人居住，老屋愈发的破败和沧桑。多处屋顶的瓦片滑落，经久裸呈的土墙经受不住风雨的袭击，最终垮塌。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呈现出一片荒芜。
　　 其实，于我离家后，祖屋就在心中慢慢悲情远去。他带着冬暧夏凉的习性，以千百年来温馨亲情的传承，以一份柔美和凄婉的思念淡出我的岁月。可当下的景象，却无法搁浅我对他的追念，就像一首歌，强烈氤氲在我的心里宛转悠扬，让我心痛。
　　 我写下《鹧鸪天•重临祖屋》：“祖屋根基落叶黄。荒芜满目景凄凉。登临不见堂前燕，童嫂欢愉忆往常。枯树立，颓墙伤。一畦韭菜催愁肠。可怜夕照恋残壁，老燕何堪栖旧梁？”留作纪念。
　　
　　 四
　　 瓦上青苔历经万千烟雨依然倔强生长，院落里的芙蓉与月季自然生长成一道美丽的篱笆墙，屋旁当年种下的水杉长成了参天大树，菜园子的围栏修了数次仍是老样子，水塘边上的桃树、杏树依旧踏着时令开花结果，金桔树上冬天了还挂着果实……前两年，父母亦在老屋平静地度过了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程。至此，老屋在世事变迁中，静默伫立。
　　 整个村庄土屋已所剩无几，很多人家都翻盖了楼房。老屋老了，很多地方不同程度地出现漏雨，外墙出现裂缝。他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历经岁月的沧桑之后，已摇摇欲坠。
　　 几十年沉淀下来的情感永远无法剪断，随着光阴流逝，这份沉甸甸的感情只能越来越重。我担心老屋会如祖屋一样垮塌，我怕自己忘记对父母、对亲情的眷恋，便与哥弟们商议，对老屋进行一番修葺。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春日暖阳淡淡地扫过村庄。刚刚翻盖过琉璃瓦的老屋，没有钢筋水泥的冷酷，没有豪宅别墅的虚伪，青瓦白墙，温馨如初。
　　 往事会发黄，时光不可重来。老屋给过我遮蔽风雨的居所，是我生命的根。那浓浓的岁月情，记载童年记忆。我只想把老屋的一花一木、一景一物都镌刻于内心深处，将那些温暖的记忆和情感，传递给下一代，让他们去感受城里没有的炊烟、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