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柔雨,每一次山村的邂逅(散文)
南方的春天,总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尽管立春时令已过,但山间依然不依不饶地飘着一团寒雾,天空不怎么透亮,那道期许已久的光始终无法穿透絮一般的云层。细细的雨,让人分不清是雾,还是云。
如愿逃出了大山,妄想着都市的生活可以安抚山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日子。只不过,远离了风寒露冷的冬秋,并非换得心中那份久远的安宁。雨变成了水、雾变成了霭、风变成了没有流动的空气。
繁华的都市经过一天的忙碌,终于在接近午夜时分安静了下来,偶尔驶过的车辆无法搅动夜的宁静,橘黄的路灯耷拉着双眼,疲惫地照向公路。
不知是我无法融入这座城市,还是这座城市压根就没有接纳过我。无数时刻,我的思绪总会情不自禁地飞向那遥远的山村。
在我的印记中,山村的雨从来是不受山里人欢迎的,它让山路泥泞不堪,让行人猝不及防,让田地间长满一地杂草。一场绵绵细雨一连下十天半月,让山里的人们望天兴叹,炉灶中柴火极难点燃,寒冷占据着山村的全部。
于是,我对山中那绵绵细雨无法心生好感。如果非要有好感,除非能让我住上不漏雨的房子、穿着不惧严寒的皮衣和有吃不完的米饭。还有,我要看到大人们的脸上堆满的不是愁容,而是心中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踏实。
只是,大山的艰辛从来不会让人们有过多的放纵,起早贪黑、节约粮油、一分钱掰成两分用,十天半月的绵绵雨,会让山里人的每一步都陷入淤泥当中。
当然,和极具破坏性的狂风暴雨相比,绵绵雨要柔和得多,最起码还允许勇敢的人们踏着淤泥出行,不至于把全身打湿。
山中的雾虽然还是很寒冷,而且弥漫着山川。远山被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前方的路都无法看清,雾中往往还带着极细的雨珠。此时,天和地融合成一体,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也好,有雾的天气里,人是轻松的,不会因为山路的陡峭和弯曲而让脚步丧失前进的勇气,看不见田地间杂草,也就让劳累的压力减轻几分。这或许就是山里人常说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雾中细雨在叶片的不断收集下,形成的雨滴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至滴落,这种滴落的过程是东一滴、西一滴,打响林间的声音没有规则,自由而恒久。不过,细雨在一片叶片上的汇集过程是漫长的,这个漫长的过程会让一滴水不会轻意滴落,一旦滴落,过程中往往会产生重大的声响,响彻林间、响彻山谷。在宁静的山谷中,每一点动静所发出的声响总是清脆的、利落的。
尽管我对山中的细雨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那么怨恨。于是,我总在有意无意中去发现细雨的好。比如,会让干燥的冬天多些湿润,让沉静的山谷多了些生动。
只是,比起明媚柔和的阳光,浓雾和细雨从来都是障碍,我只能把它们定义为一种平常的存在或山中固有的自然现象。
如果细雨足够细、足够轻盈,飘落过程还会挂在眼睛的睫毛上。我认为这样的细雨是柔性的,是有诗意的,它不会对人们的出行带来任何阻碍。如果还带着一点温度,那么,这样的细雨应该是一次善意的光临。
山里的艰辛让人们在无奈的同时,也会催生出烦躁。细雨带着一定的柔和性,可以安抚冬天的枯燥。比如,那条已经干燥了一冬的山路,飞扬的尘土会安静好多。还有,那些几近枯亡的草木,可以看到一丝生长的希望。
只是,这样的细雨无法拯救冬天的漫长,没有春雷的响起和春雨的挥洒,每一片叶子的等待,仍然是一片寒冷。
在那个办法不多的年代,大人们把走出大山的惟一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在大人们看来,他们的一辈子只能终老在大山,耕种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土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读书,是让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惟一希望。“不读书就回家种玉米”,这是山里人教育小孩的口头禅。然而,山里的学习条件较差,比如,漏雨的教室、没有玻璃的窗户和走上半天才到达学校的山路。孩子们学习成绩大都较差,有的才考几分,被笑话连盒火柴都买不起。
读书与逛山坡、捅马蜂窝相比,似乎山里的孩子们对捅马峰窝更感兴趣。还有就是,当大人们认为孩子没有读书的“天赋”时,便毅然决然地让孩子们扛起了锄头。
在大人们看来,种地也是培养孩子生存技能的一种方式,尽管这种方式很无奈,且田间的杂草确实需要更多的劳力,哪怕小孩只算半个劳力。
登上一辆四面透风的班车,黄泥公路十八转,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我不知道我的远方求学算不算走出了大山,因为求学的过程不会带来任何收入,而且还需要山里那个家徒四壁的家供给我读书的费用。带着几件最简单的行囊,走下那段长长的黄土路,继续搭着那班四面透风的班车,然后再转上那列燃煤蒸汽机列车。
假期来来回回,总是两手空空地回到大山。我只能安抚自己:求学就像林间那“啪嗒,啪嗒”的雨滴声,有规律地重复着时间的漫长;又像那浓浓的山雾,局限着我的视线。
也好,雨滴声让凝滞的时间不至于安静到可怕,浓雾让远方的路途不至于那么遥远。这是属于大山的景象,也是属于我的感觉。比如,我会用很长的时间去观察和聆听一滴水滴的形成过程和滴落声响。因为这样,很多无助和焦虑的时刻,就会在一滴水滴的形成和滴落过程中消逝。
有的时间值得期许,有的时间却愿它快些随风消散。
山还是那熟悉的山,路还是那熟悉的路。山中没有任何变化,而父母却更加苍老了,他们递给我学费的手又多了一层老茧,而且更加颤巍。
雨在山中淅淅沥沥地下着,像在诉说着一个没有底气的愿望。如果我前往都市求学四年后,最后还是回到农村,那么,山里人就会彻底地否定了“读书改变命运”的说法。
都市的求学过程对我来说和山里的生活没有大多区别,闪烁的霓虹灯只不过是我眼前一晃而过的一道光。走在那些与我无关紧要的城市街头,我只是一个来客。与城市的高楼相比,我觉得只有大山里的那棵老板栗树才会向我招手。
都市里没有山,少雨。偶尔的一场雨,哪怕下得再大,也与我无关,都市永远不会缺少避雨的地方。听不到林间那“啪嗒、啪嗒”的雨滴声,也感受不到任何一场雨是猛烈还是柔和。都市的雨和山村的雨,完全诠释着两种不同的存在方式,一种是旁观,一种是感触。
一滴水滴无法在喧嚣的城市中形成并滴落在安静的山谷中。
从西南的哀牢山到东南的舟山岛,我的足迹遍及无数城市。我的工作是从一个城市不断地前往另一个城市。每一个地方都是陌生的,每一个人的面孔都不是家乡的熟悉。
一个人的漂泊,让我越发受尽背井离乡的无助。我必须学会坚强,必须学会灵敏,也必要地学会放松。闲暇时刻,我会找到一座山,然后了无牵挂地攀登,努力寻找一丝来自家乡的共同。比如,一棵和家乡相似的大树,哪怕是一株和家乡品种相同的草木。
登山的过程让我心中无比雀跃,因为路是弯曲的,山是熟悉的。一场柔和的细雨或一阵乳白色的山雾,让人置身于一个属于自我的世界。细细的雨珠在一张叶片上静静地汇集,这个过程是静悄悄的,没有催促,安然到没有任何一丝压力。
舟车劳顿中让我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无尽的漂泊让我渴望有一处栖居之地。我不断地思索。或许,无尽的漂泊生活,比起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并非有太多的优越感。都市的每一处地方均不属于我,繁华只是我眼中那不经意的看见。然而,大山的艰辛和无助让人们渴望走出大山的想法,始终占据着多数地位。
随着国家生态移民政策的实施,世代居住在大山里的人们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纷纷响应政府号召搬出大山。告别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山里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安置点有四通八达的公路,有物品丰富的交易市场,有整齐划一的标准房屋。
大山人去楼空,那些世代走过的山间小路长满杂草,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还与自然,无人打扰的山林变得更加神秘,曾经断流的山泉恢复古老的流淌方式。我也终于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告别了四处奔波的疲惫。
或许是缘自一份来自大山的注定,机缘巧合中,我居住的地方位于小城半山腰,有森林、有山雾,夏天炎热与我无关,冬天冰冷已然习以为常。
夜间,一场细雨悄悄光临。我断定,这场雨一定会下十天半月,我清晰地知道,这场雨是山里的那种绵绵雨,是南方春天来临前的最后一场冬雨。因为,这场雨是柔和的,尽管人们十分厌烦,比如,在可佩戴和无需佩戴雨具中难以选择。
对于我来说,这场雨十分亲切,因为它是山村的远去和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