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痕】异乡人(征文·散文)
父亲工作的单位,有七十年的历史,也就是说,可以追溯到解放初期,当时独特的时代背景,使得单位数次搬迁。搬迁就意味着离散,以至于很多工作者都有一个共性:生活在异乡的异乡人。
父亲出生在宁津县,他1964年正月里当兵时,宁津县隶属于河北省,故而父亲当的是河北籍兵,当兵的第二年,即1965年,山东、河北省界东段以四女寺减河,也就是如今的漳卫新河为界,其南归山东,其北划归河北,如此,山东增加宁津县监制,河北则有了海兴县。也就是说,父亲1968年复员转业时,就已经成了身在河北的山东人。
山东人在河北就业,是名副其实的异乡人。父亲的工作辗转承德、邢台、沧州多地,最初是他一个人,逐渐地,带上了母亲,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女儿。就再也没有了一个灰色提包承载全部日子的洒脱,做什么都要经过细思量。若说从承德到邢台是背负了时代的使命,从艰难的地方,到更加艰难的地方,对于当时正值青壮年的父亲是责无旁贷。
在邢台,父母亲带着我们姐妹生活了将近20年,我都是在邢台农场的一间旧平房里出生,我们姐妹的童年都留在了那儿。父亲凭一己工作,母亲靠打零工补贴,两个人一共支撑起我们的小家,从一间借住的平房,到一套三间房开间的小院。
打工之余,母亲像曾经耕耘土地一样,把小院侍弄得井井有条,院子东南角的鸡窝,南房北侧的煤炉子,横跨院子东西的晾衣绳,紧靠东墙的苹果地窖,窗台上晾晒的时令食材,诸如萝卜,白菜,南瓜,西瓜子,蒸揣碱大馒头,炖大锅菜的三餐,父母一直都不改的乡音,都是他们固守山东老家习俗的最后倔强。
我们姐妹当时不懂父母的执着,口音融入了邢台话,在内心深处,把这个跑熟了胡同,记清楚每一寸土地习性的农场,当成了自己的家乡。直至父亲考虑奶奶年迈需要照顾,主动调动至离家更近的沧州,我们一家在那个冬日里,在老邻旧居的不舍中,离开了邢台。我曾在六年前去过一次,近乡情怯,终究是不敢走入已经物是人非的农场,生怕真的弄丢了记忆中的童年。对于邢台来说,我们这一家异乡人,终究是过客,留下的印记,大约只有在少数共居者的记忆中,更多的,已然风过无痕。
到了沧州,异乡人的标签是祛除不掉的,反而会累加上邢台。从平房搬到楼房,鸡窝,地窖,晾衣绳,还有奔跑的自由,都离我们远去,邢台口音很快被普通话替代,我们做孩子的似乎极力地想摆脱异乡人的身份,但对于父母来说,这一场搬家,只是靠近家乡的持续脚步,只要身在家乡之外,哪儿都是异乡。
除去照顾老人的需要,我们的教育也是搬家的要件之一,曾经的农场地处偏僻,大人吃苦能接受,但若我们也要重走父母的路,他们是不甘心的。换一个异乡,重新开始的背后,是带给我们更好的教育。实则,确实如此,我们姐妹都依靠上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一家六口人一起,拼力把根须,扎在这个已然悄悄熟悉的城市。
父亲离开家乡后,他名下的土地早就被流转,他和母亲亲自操持建造的里生外熟的房子,奶奶一直守在其中。从邢台回老家,需要八个小时乃至更长的时间,公交车到市里,火车到德州,长途车到宁津,再转私人车到乡里,最后的一段路,有时是母亲牵着我们的手,走着,有时是舅舅赶着马车,拉着,从出发时的清晨,到到家后的夜晚,每次都疲惫不堪。从沧州回老家,长途车的三小时,到村庄附近的省道,剩下的不足十里的路,即便走着,也不过是一个多小时。大大缩短的回家之路,着实方便了老家的亲人和我们的往返,奶奶,姥姥,姥爷,还有其他有着亲缘的人,时不时地来家里小住。当时的我们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而在书写时,我则迟来地读懂,父母守着老人做回孩子的欢喜,还有忧愁。
聚少离多的,终究是无法替代家人的苦难,看似光鲜的工作背后,是更加艰难的日子,而这些,成为在亲人面前隐晦的话题,不想让他们担心,也生怕他们误解。
这又成了一个不可规避的缘由,使得身在异乡的异乡人,在家乡人内心里,多了一份不可缩短的距离。一个月挣那么多,家里的大事小情,你凭什么不参与,他们似乎考虑不到,城市的生活工作就是耕作的土地,收成是固定的,吃的每一餐,都需要花钱,而这在家乡,只要是房屋旁的一小块自留地,就可以供给几乎四季的蔬菜。为了尽量的减少三餐的支出,不管父母多忙,他们都是在家做饭,一家六口的吃喝,占去了他们工作之余的休息时间,记忆中,他们总是配合着在厨房干活,蒸馒头,包子,调兑不多的菜,尽量做得可口,以满足我们姐妹的成长需要。再就是衣衫,大的穿完老二穿,继之老三,老四,到了老四能穿时,大多已经陈旧不堪,母亲会精心缝补,可老四却哭闹着要穿新衣服,打,舍不得;买,更没条件,再加上我们学习的花费,更加沉重地压在父母的肩上,诸如此类的争执,矛盾,成为城市生活中极为刺耳的伴奏,而这些,就像家乡的土地收成几多,亲人间的相处如何一样,都成为各自的秘密,会用各自的方式去探索,而生出一些不会说,但着实带来影响的情分。
这种情感,像极了春日里反复无常的天气。父母选择默默承受,一共携手面对未知。到沧的第四年,姥姥心脏病离世,时年四十岁的母亲,因未见到姥姥最后一面的遗憾,有半年时间都精神恍惚,身体孱弱;到沧的第十一年,姥爷肝癌去世,第十九年,奶奶胃癌去世,第三十四年,父亲胃癌去世。
匆匆而逝的时光,带走了我们至亲的家人。留下了父亲终究没有回到老家老院居住、百年后守着奶奶的遗憾。那个地处鲁西北的小村庄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童趣馥郁的好地方,可对于日日忙于工作的父亲来说,却承载了他少年丧父,艰难谋生,饥寒交迫的苦痛记忆。
我和父亲同单位,单位宿舍楼绕单位而居,有一行行的老平房,有三四五六层的旧楼房,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都是很相熟,某某科室,某某队,或者更为恒久的,是某某籍,除去河北的,以山东、河南居多,零星分布的,大约可以铺满全国所有省份。
为何能来这里工作,大约有当兵转业、复员,学生分配,调动等原因,来了的,绝大多数都留下来,只有极少数会在退休后到原籍养老,更多的,就是从到这里工作开始,就以此为家,直至终老,才可能会离开,亦或者,永远留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
父亲就属于后者,他在弥留之际,给我们的嘱托中,就是让我们安排他留在这里,他没有说原因,我们也能读懂他的遗憾,可我们最终还是把他留在我们的身边。
像父亲一样的,大约能占到半数。离开家乡太多年,这条离乡的路走了太多年,真的很难回去了。即便坚持选择回去的,也会给扎根在这个城市的子女,带来新一重难以释怀的挂牵。回或者不回,都是一场无解的人生选择,唯有在尘埃落定的一刻,一切才终成定局。这一程到了终点,下一程再出发时,注定有所背负,而步履艰难。
以单位为原点,七十年来,无数人向这里汇集;再以单位为原点,七十年间,总有人或远或近地离开。他们离开家的初衷,是给贫穷的家减轻负担,在异乡讨生活的同时,还可以多多少少支撑遥远的家。身在异乡的异乡人所承担的分离和相依,成为我们父辈这一代共有的标签。
对于我们来说,亦曾跟随父母像浮萍一样飘来飘去,在沧州这座小城结婚生子安家,尤其把父亲留在这里后,我们的内心深处,父亲的异乡,而成为我们的家乡。
父亲作为异乡的异乡人之一,伴随他的离去,那个时代,也远去了。
愿妹妹放下痛失父亲的苦痛,快乐生活每一天!
祝福你和家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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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好在,那个时代远去了。祝福真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