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局自从当上领导秘书后，就有了手抖的毛病，且这个毛病一直是人们私下里议论的焦点。为平息这事，他先后去过省城好几家大医院，也没查出个准确结果。大家一致认为他是工作累的。
　　
　　 一
　　 都局上高中时，他家穷得连小偷光顾后都想哭。为了能上学，他借了好几家粮食，又借了村长家孩子（他的同龄人）的自行车，驮着八十斤的麦子，硬是推到了六七十里外的学校。后来因这事，学校给他在学校食堂找了个零工，中午帮学生打饭。虽然不给钱，但他最起码能吃饱饭。工作后，他一直对那段清苦岁月念念不忘。
　　 刚上班那会儿，都局机灵勤快，脑瓜子特灵，特别会来事，遇到疑难问题他总能处理得很好，特别是让人棘手的信访问题，领导非常满意。于是，他很快得到单位一把手的注意，不久他当上单位第一秘书。
　　 在别人看来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肥美差事。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秘书的工作就是当好领导的“生活管家”。除了不干预领导给妻子“交公粮”的事儿，其它的活他都要样样参与，还需要加班加点地干。如接局长公子上下学，辅导功课，带他出去放风筝，还要陪他洗澡，为迎战体育中考，他还曾陪局长家公子长跑了近一个月。
　　 说实在的，他这个秘书对局长的态度比对他亲爹都要亲十万倍。渐渐地，本该局长签字的一些批条也开始由他代劳。这可是个风险活，稍不留神，有可能会自己往自己头上泼脏水。
　　 每当老局长授意他代笔，他总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时间一长，有人发现他签字手抖的怪病。比如，下级送来一份基建申请报表，仔细一看这不合规，该签还是不该签？不签吧，局长私下有交代。签吧，将来可能有麻烦。在握笔那一瞬间，手开始抖，笔也几次险些滑落。下边的人似乎看出了端倪，马上心领神会，一番窃窃私语后，很快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了。
　　 别看这轻轻一抖，有人就发现了秘诀。即一抖是千，二抖是万，三抖就是十来万，这收入都秘书都会如数上缴。可领导很精明。他总告诫都秘书：“我们要千万小心，不能犯原则性错误。不过也要讲人情，下边的要求也要理解，干啥都不容易。他们吃肉总不忘让我们喝汤，要一起富裕，利益共享嘛！”这话一出，他的手在批条时就越发抖得厉害。说来也怪，自从有了手抖的毛病，问寒问暖的人多了起来，家里以前缺的东西都迅速补齐了。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各自心想事成，何乐而不为呢。
　　 依托局长恩典，局长在大会上也时不时夸他有格局，不怕累，带病工作，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时间，让好多争当副局长的人也开始加大自己的攻势，再也不敢小看都秘书了。
　　
　　 二
　　 单位换选，不出所料，都秘书成了都副局长，私下里人们也称“抖”副局长或“豆腐”局长，即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老局长说豆腐能做门墩，没有一个反对的。都说老局长是当今的伯乐，慧眼识珠。都副局长的新领导是由市里一把手亲点提名上去的，但他是个胸无点墨，志大才疏的“傀儡”，当局长只是想镀镀金，过过官瘾，熬到退休，落个光宗耀祖的名声。其实单位主要工作安排还是由都副局长去把持。
　　 秘书当上了副局长，这气势可不一般。
　　 以前这沏茶和打扫办公室的事，一直都是他这做秘书干的。自从当上这副局长后，他就自己带头约法三章。名义上为了提倡办公效率，实则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所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在他的提议下，除了正局长外，其余人员一律打理各自的办公场所。并规定在办公时间一律不准刷抖音，不允许干与份内工作无关的事情，更不准插手与腐败有关的事务。
　　 用都副局长大会上的话来说：“局长说了，自己能干的事就不要麻烦别人，别干那些违背原则，让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令他人不知的是，局长办公室的秘书就是都副局一手安排的眼线！他的这一手神操作，也使他们单位很快成了本单位风清气正的典范。
　　 都副局长的手最近抖的少了了，这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主要是风声有点紧。尤其是原来提携自己的老局长突然归天后，曝出纪委再也抓不住陈年旧账中的瑕疵，本可以可以高枕无忧，又怕夜长梦多。在几度恐慌之后，他开始变得“堂堂正正”，表面上一下子收敛了好多。他庆幸提前布局，自己的办公室自己打理，让原本内心如散落一地鸡毛的他有了一丝安稳感。
　　 很快传来消息，刚上任不久的局长到了“一刀切”的退体年龄，与都副局一样，觊觎局长位置的人明里暗里还真不少。比这更闹心的是，自己一不小心埋下的那个隐患犹如一颗地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为了都家不断香火，他与自己小姨子之间的事被妻子拿捏住不放。以前他教育妻子“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是因为妻子的娘家太穷，现在早已靠着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奔上小康了。
　　 都局端起了茶杯，往事又一幕幕出现在他的的脑海。所幸提前运作，让这一切走上了正道。妻子不再纠住他的破事不放，离婚下岗的小姨子带着自己四岁半的儿子，被精心安排到一个不足千人的学校帮厨。用自己心里的话说，这既能带好孩子还能在乡下避避风。别一天人五人六的，让人提心吊胆。
　　 最让都局不理解的是这小姨子，前几年与他那个死皮赖脸又不学无术的丈夫死活闹离婚，自己在这小姨子身上狠下了不少功夫。那个不识相的一挑子，总算在他就任副局后，在糖衣炮弹和高压劝说下基本安生了。可谁知他又被套路了。原来一挑子看中了学校附近的学区房，能升值不说，办假离婚还能少缴好多购置税。仔细一听，都局认为这个二憨子其实也不傻，讲得也挺有道理。为了孩子，为了不让小姨子一张口就是十万八万的要挟，他就给一挑子悄悄买了这套房。心想这二憨会知恩图报吧！
　　 谁知，这房子刚买，这一挑子马上真离婚，还真他妈离了。小姨子这一离婚，都副局的麻烦事就来了，这离了婚的下岗女人无所事事。迎门墙倒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还真让都副局开始有所收敛。
　　 一段不光彩的往事总算消停下来，都副局大女儿顺利考入外地一个有编制的单位，二女儿通过高考移民上了一本大学。自己的“外甥”也被安排到教学条件优越的学校，其实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精心安排的。
　　
　　 三
　　 不做亏心事，不怕晚上有人敲门。一天晚上，乡下的老同学前来叙旧，提说起孩子所在学校食堂的饭菜不但质差，而且量少，孩子们都吃不饱。他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这是他小姨子承包的学校食堂。于是，他马上对老同学说道：“那学校可是咱们那儿的一所标杆学校，至于学校食堂，那绝对没有对外承包，学校自营且不营利。”说罢，他强装镇静，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其实学校食堂的内幕，他比谁都清楚。他担心有一天东窗事发被查处，甚至晚上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走进监狱大门。
　　 接着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谈论。老同学说：“学生去食堂吃饭，别看时间紧，但从动碗筷的那一刻起，就能看出端倪。”
　　 “那些年承包学校食堂的老板年年换。饭菜质量师生们也有非议，家长们也有意见。大的方面说，那与当时物价和原材料上涨有关，还与……严格地说，哪个承包饭店的老板嫌自己挣钱多。”都副局解释道。
　　 国家早已明令禁止学校食堂不能对外承包，都副局也常带人下去暗访，其实情况都一清二楚。迫于各方面的利益关系，面上一套，底下又一套。至于上面检查，早已流于形式，上边有人提前通知，让其做好迎检准备。至于饭菜的质量问题，学生曾向学校老师反映，老师也很为难，反映也没用，这种事有内卷呀。工作忙时，老师们也去食堂凑合吃一顿，有苦难言。
　　 在现实中，哪个学校会自曝其短，更何况承包食堂的人大有来头，弄不好就会沾染是非。就像都副局的小姨子晒被子，如果谁去帮忙，会落得里外不是人。所以没人吃饱了撑的，敢去动学校食堂这烫手的奶饹。
　　 最后都副局劝慰老同学说：“学生上学就是要吃苦受罪，不受苦难成人。而现在的学生，犹如生活在蜜罐中。”送走了老同学，副局长也忘了问他有啥事要帮忙，其实他早就不无缘无故帮别人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家电视台午夜突然曝光了对小姨子所承包的食堂的暗访，电视视频画面显示，学生在反映问题时，还不断模仿食堂打饭阿姨手抖的样子，这一抖，舀进碗盘里的那块肉又掉进菜盆里，这让他猛然想起给小姨子买的十万元的钻戒会不会也被抖落掉。
　　 “请问是你一个人发现了，还是……”随着那位主持带着磁性的口音提问，他的紧绷的那根弦又一次被打断。“好多同学都发现了！“那给老师打饭呢？没去看过。”视频里的孩子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笔形象地比划着。一家长打趣道：“这孩子观察细致，模仿形象！”其他家长也笑了，记者也笑了，唯独孩子们一脸愤愤不平，“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不想在学校吃饭了！”
　　 都副局长看后马上发令派人去彻查，并一再强调，无论是谁绝不姑息。
　　 那一晚，都局彻夜难眠。一想到父母含辛茹苦供自己上学，工作的来之不易，就悔不当初。刚参加工作时，父母一再嘱咐自己要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自己怎么就忘了呢？但贪念就像毒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上瘾就很难戒掉，而且就范机越来越频繁。在几杯红酒的刺激下，都局开始了如冷水煮青蛙般的意淫。对于那夜的报道，他心里虽然七上八下，但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他深信金钱能摆平一切。
　　 一周后，通报出来了，通报如下：经查，xx学校学生和家长反映的问题部分属实，该学校不存在对外承包问题。但该学校聘用食堂工作人员时，雇用了下岗职工。该下岗职工长时间劳累，不幸患上了帕金森病，造成了不良影响。为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决定对该校主抓后勤的副校长记过处分，一年内不准评优表先！今后加强学校食堂饭菜的动态管理，保证让广大师生满意！
　　 半年后，该食堂手抖的那位阿姨成了该县的道德模范，之后办了病伤内退。至于那位事发学校的校长，不再有新的竞争对手，都副局长也顺利当选为新局长。
　　
　　 四
　　 上任后不久的一天早上，办公室主任小李前来送茶时，手突然抖了几下，茶水也洒了一办公桌。都局长心生不满但却没有立即发火，只是违心地说：“以后干啥要小心，我擦干净就行了！”办公室主任刚一转身，市纪委调查人员推门而至。
　　 据说都局长被带走时手没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