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忘】太子寺(散文)
每次去县城,都要由太子寺脚下经过。太子寺,一个好奇的名字!每次开车驶过,总要隔着牛头河匆匆瞥一眼,——一座隔河拔起的光秃秃的山包,山顶上几间青瓦红砖的寺庙,仅此而已。
一日,在县城办完事返回,途经太子寺,看看天色尚早,就将车子驶离公路,停靠在路边几户人家门前的土场上,要上太子寺去看个究竟。一个花白山羊胡的老汉在一块修长的磨刀石上来回缓慢地磨着一把镰刀,另有两个老汉坐在小马扎上围观,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我前去讨了扰,沿着他们指给我的方向,下了村前一道坡,小心地踩着大桥底下哗哗的河水上突出的石块,便到了太子寺山脚下。
山脚傍水处,一溜几棵桃树,熏风过处,桃花纷纷乱飞,有的坠入泥土,有的随着河水流去。沿着陡峭而盘曲的石子路,七拐八绕,费不了两刻钟的时候,便已然爬到了山顶。山顶是一块一亩见方的平地,呈三角形,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周围用红砖墙严严地围起来。
寺庙背靠牛头河,对面是一座舞台,寺庙与舞台的中间,是广场兼戏场,显得有些逼仄。远离了村庄、公路、河水,山顶上鸦雀无声,微风吹来,丝丝有些凉意。远处隐隐传来机械开采石头的沉闷的“哐——哐——”。不知是距离新年不久,还是刚刚过完庙会,庙门和舞台上朱红的楹联还没有被风雨所剥蚀,纸红墨浓。
我没有急着进寺,先是绕着围墙走了走,看了看,围墙较高的地方,还需踮着脚尖,张着嘴,才能看到山下的一切。原来,牛头河在山脚下绕了个S形,公路在此架桥而过,将太子寺与对面的村子隔了开来。南北两山,虽已是暮春之际,遥看除了几棵如云的桃杏和如烟的杨柳,仍是壁立如铁,苍茫雄浑,没有一丝绿意。河的上游,地势较为开阔,两岸田畴纵横,夹杂着绿油油的麦苗和黄澄澄的油菜花;下游两岸逐渐紧缩,牛头河直奔南北两山相交处而去,夕阳平铺过来,辨不清清浊,只见金光闪闪。
进了庙门,当院矗立着一棵笔直苍劲的老柏,使本就局促的院子,如擎了一把巨伞,光线有些晦暗。正殿是“三清殿”,东西两厢房,一厢是“药王殿”,一厢是“财神殿”,蚂蚁虽小五脏俱全,与天下道观大同小异——三清真人,自然是法力无边,有求必应;药王包治百病;财神永葆福禄;无病有钱,一生足矣——但这与太子寺有何关系呢?即使与太子无关,分明是观,何以称寺呢?当然,在我们这些小地方,寺观不分是常情,但无论如何,也与太子扯不上关系呀!
就在我疑惑满腹,四下张望的时候,一个伛偻着身子,不蓄发,只一身破旧道袍的老道迎面走了来。老道问我:“来了!”
我稍稍点点头,鼻子里发出了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一个“嗯”字。
“要烧香,大殿上有。”
我不是来烧香的,但不知怎么拒绝,更不知怎么回答,便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你是看寺的?”随即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安,老道难道就不是修行之人,不能以貌取人啊!
好在老道也发出了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的一个“嗯”字。
为了挽回我的唐突,我又补充道:“我是经过这里,上来随便看看!”
老道“哦”了一声,似乎是懂得我的来意了——既非烧香的,亦非压香火钱的,原来就是个闲游闲转的主。
“为什么叫太子寺呢,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就是把太子小月了,后来村里人为了纪念太子,就立了这太子寺。”
“太子?什么时候的太子呢?”
“大明时候的太子。”
“那这太子是哪个皇帝的太子呢?”
“不是哪个皇帝的太子,是这村里一个女人怀的太子。”老道用下巴指着山下的村子。
这山下的村里竟出过一个这样的女人,我顿时对这其貌不扬的村子起了敬意。“这村里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怀着太子呢?是不是那女人与当时某个皇帝有关系?”
“不是的,那女人怀的本来是太子,后来刘伯温发现这里有龙脉,为了大明江山,将龙脉斩掉了,太子就小月了。”
不对不对,我一时有点乱,需要捋一捋:所谓太子者,其父必是皇帝,至少多少要与皇帝有那么一丝一缕的血缘联系,或其母必是皇后,至少多少要与皇后有那么一丝一缕的血肉联系;如果没有丝毫联系,那么就应该是个小月了的皇帝——推翻大明王朝的潜在皇帝,而不应该是太子。我把我的推断说了出来。
“你这话说的,祖祖辈辈都这么说的,到了你这里就说怪话了,你站在这里也敢说这样的话!”
我还想问,既然此寺为太子而立,怎么既无太子遗冢也无太子塑像,而供奉的却是三清真人呢?看看老道不屑而鄙夷的神情,只好打住。
又是一个刘伯温斩龙脉的版本,似乎刘伯温帮朱家打下了江山,成天没事干,专门到处斩龙脉去了。而且,这个刘伯温不去人物锦绣的江南,也不去最终要了大明老命的满人老家东北,而专门只盯着我们这穷圪崂!或许,我们这地方本来是要不同凡响的,却被这个不得好死的刘伯温把龙脉给斩断了,所以,我们这里才同凡响了。
“好一个荒诞的古今!好一个糊涂的老道!好一个痴迷的闲汉!”
下山的路上,夕阳的一半已淹没到山后去了,残阳照在那几株桃树上,桃花染得血红。半圆的月亮也早已高高地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