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行·
　　
　　 过了小年，打工者们纷纷回到远方
　　 街道一下空了，清洁工们竟也有些不适应
　　 剩下的，回小摊，小店，小作坊，小公司，政府机关
　　 剩下的，老人养老，孩子上学
　　 剩下的，我，迈向几年都没爬的山
　　
　　 早春的雪又覆盖了一切
　　 白毯子和雪糕堆得一路都是
　　 苍松披着白纱，亭子的斗角挂着白旗
　　 刻着道经的碑戴着素帽
　　 一两只鸟在树枝高处闲话
　　 脚印踏着脚印，手扶着看不见的栏杆
　　 轻轻，怕滑下琵琶精的无底洞
　　 施展轻功，遁入琼花玉丛深处
　　
　　 谢灵运，孟浩然的山水
　　 佛罗斯特的诗意瞬间欲燃
　　 打住！我只追求一盏清冷微苦的禅茶
　　 在那个温暖的雪洞中
　　 柴火悠悠煨着咕咕叫的茶罐
　　 旁边的寒山和尚还在小寐
　　 他等的故人还在路上
　　
　　 这满山的绒毛、羊毛、棉花
　　 等谁来开动机器编织锦缎？
　　 这一颗颗黑人牙膏涂抹着的嶙峋山石
　　 用谁的牙刷来打理？
　　 三三两两的人，变成三三两两的鸿
　　 轻轻踏着这大片的白
　　 耀眼的白，处子般的白
　　 哈达的白，泡沫的白，宣纸的白
　　 空落落的，幽远的，微怨的白
　　 雪泥鸿爪隐喻着生命的大孤寂
　　
　　 年过中年，爬山不再走少年走过的小径
　　 不再走有玩具枪和风筝的地方
　　 一旁那棵九十年代被气功发烧友们所对练过的
　　 老松树依旧矍铄
　　 也记得那时的我还缩在冬天的热被窝里
　　 就要被闹钟揪起来上学时
　　 窗外还是黑漆漆冰冷冷的拂晓
　　 就从这小山上传去的一阵阵雄赳赳的开嗓吆喝
　　 当年的各路豪杰安在哉？
　　 今天不见有体中的学生小跑的脚步
　　 中年的山光秃秃，雪皑皑
　　 来首元好问的诗朗诵可好？
　　
　　 山顶到了，文昌宫前好大一片无瑕的毯子
　　 风雪也将那个宫前的大香炉里的香剪得干净利落
　　 标准的板寸衬托着一面招展的红旗
　　 门旁墙上画着丘处机给忽必烈讲道的图
　　 戒杀护生敬天爱民可以长生的道理
　　 漫漶了，又添新笔
　　
　　 后山墙旁，贪看百里雪莽，正欲动情
　　 不慎踩在施工者遗弃的彩钢瓦上
　　 滑了花样冰舞，结结实实坐了下去
　　 看笑了一旁的小女生
　　 爽啊，遭小灾望能破小厄
　　 望太岁爷别惦记
　　 混日子的灵魂
　　
　　 城郭白了，街道白了
　　 郊外田野白了
　　 蒙蒙远山公路上的汽笛声也白了
　　 四十的人啊蒙尘的心
　　 白米粥和着腌萝卜的口感
　　 酝酿一壶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平仄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十年后归来却屯邅至今的人
　　 怎么也抗不过老油条的自虐
　　 未选择的路依然空茫在未涉足过的
　　 小山后面的群山里
　　 安徒生的童话山，西游记里的妖怪山
　　 魔戒里的魔山，诗词中的青山
　　 在风雪里重重叠叠起来
　　
　　 我将怎样收拾这一怀的冰疙瘩？
　　 我忏悔轻狂的酒，我锤打荒废的青春
　　 我归来，我沦陷，在黑夜的深渊旁我张着彩蝶的翅膀
　　 击破了那么多五颜六色的气泡
　　 带着独行的心升上寒空突破云层
　　 ——岁月的铁拐李驾一辆雪橇擦肩而过
　　 我呼喊，久久的回音回荡在永远看不见的阊阖前
　　 终于，独行的雪山忍住了久违的眼泪
　　 我还想多跌几跤，我还想聆听老师们的教诲
　　 父亲的细棍子，姑父对我不想读书的训斥……
　　
　　 暮色落下，道德经点亮了一路的石碑
　　 江湖豪侠们施展轻功纷纷下山
　　 我默数着脚印，吐纳着真气
　　 运练着如何冲气以为和
　　 雪叶纷纷，一双芒鞋成鸿爪……
　　
　　 2022-3-8夜
　　
　　 ·穷途末路的演算公式·
　　
　　 一只叫花猫与另一只叫花猫在垃圾堆里幽会，那叫穷开心
　　 一个大佬拉着小三小四小五进了大酒店，那叫风流倜傥
　　 一个大牌去了外国叫来一堆花花公子，那叫豪门夜宴
　　 一群明星偷偷摸摸又风风光光拖着另一群戏子上了床，
　　 那叫假戏真作，有得玩还赚钱
　　 一个规矩的打工者，与他相恋多年的女朋友订婚当天，
　　 被丈母娘要求十几万彩礼，不然就别牵手
　　 将女儿嫁给对面追求者里的大老板
　　 好多名人都三妻四妾，七夫九友，穷奢极欲都快活成了仙
　　 到处搔首弄姿抛售春情，纷纷自夸高质量生活引领者
　　 一群猪披上红袍飞上了天，一袋袋发绿土豆落尘埃
　　 在古代，亿兆平民勒紧裤腰带像狗一样刨地
　　 只为九五之尊身后有三千粉黛，天天进补，夜夜有侍寝人
　　 老佛爷可以不管北洋水师死活
　　 一个寿宴就算吃空了万里江山也要摆
　　 抢夺，垄断，内卷，抛售刺激过度的春药
　　 能挤上公交的挤上去，能通过考试闸门的快通过
　　 能让潮流冲进金钱大海的快冲进去
　　 能挣的都挣了，能添砖加瓦的都添加了
　　 能乘势强强联手的都联手，能占山头的都占了
　　 巩固巩固，高筑墙广积粮
　　 垄断垄断，赤壁上千艘铁链锁着的战舰
　　 剩下的，半天才缓过气，脱开脚底板的强力胶，抹抹胡子和秃头
　　 四周转一转，商业街上什么都成了奢求，老大徒伤悲
　　 降低欲望吧，唯有降低欲望，挤出郊外
　　 ——为了和谐
　　 清心寡欲成了红尘外的死气沉沉的尼姑和尚
　　 谁浪费了谁的青春与希望？
　　 谁糟蹋了教育资源与国帑？
　　 一个怀揣着空头文学梦的穷人在外十多年依旧两手空空
　　 他不叫站街女，更付不起命运的彩礼
　　 去了寺庙还被和尚赶出来，穿过穷途末路
　　 加入孤星和天涯的推背图
　　 演算无数情节，组织另类活法
　　 他的悲伤是廉价的，青春破衣服弃于荒野
　　 星空下，等一只狼飞过巨大的黄月亮……
　　
　　
　　 ·旷野·
　　
　　 冬天的军队撤退了
　　 田野上尽是被斩首的稻茬
　　 白草死去多时，等待春阳来输液
　　 山们静静躺着，像鳄鱼化石
　　 小河已搁浅，它像刚从海上
　　 逃生回来的落魄商人
　　 有青绿在滋生，有鸟鸣在酝酿
　　 地下忏悔的蚯蚓在听冥王开会
　　 地里的葱和菜碧玉初长成
　　 在等春之轿来抬娶
　　 云，一团团从披着雪帽的远山头吐出
　　 给旷野检阅，让时间拍摄
　　 雪帽上立着许多风车
　　 正把春的电流收集
　　 旧路徘徊来一个褪色的人
　　 车鸣鸟吟虫叽犬吠
　　 树叶和枯枝的情话
　　 和不可知的远语混进风里
　　 吹透一切，征服一切
　　 心微凉，鬓微霜，又何妨？
　　 风最后押着旷野的寒队
　　 缓缓而来
　　 他渐渐有了颜色
　　
　　 2022-2
　　
　　 ·初一吃素·
　　
　　 疫情下的大年初一
　　 为讨好彩头
　　 照样蜂拥来几百号吃素大军
　　 小佛堂半掩半开
　　 只有招架之功
　　 饭票一人15块
　　 涨价了？!我扯着脖子叫
　　 买票的人咯咯地笑
　　 庙前还站满了佛林大佬
　　 每个人都杵着一根大香棍
　　 耀武扬威又虔诚从容
　　 多少大香棍围向一个火盆
　　 我捡了根小香也去凑热闹
　　 大香炉里焰腾烟袅
　　 制造了蓬莱仙境
　　 有人的手机配合地
　　 响起了西游云宫迅音
　　 菜还是去年的菜
　　 距离还是疫情的距离
　　 大家摩肩擦踵依然
　　 这望不到头的吃斋长队
　　 只轻轻吹口气
　　 工作人员一个个就变成了小鸡
　　 面对这么多的饥老虎饿老鹰
　　 有点惊慌失措有点火急
　　 炒豆芽舀成了炒豆腐筋
　　 要萝卜汤搞成红豆汤
　　 多少嘴乌里哇啦多重乱唱
　　 扯出了陈芝麻烂谷子
　　 谁的泥靴帮，谁的毛呢西装
　　 昨晚的年夜饭有几个菜
　　 谁的小儿子给带媳妇回来过年……
　　 迎风扬一扬簸一簸
　　 有人打包带回，有人庙外用餐
　　 台阶上，靠红墙
　　 津津有味呀端着纸碗
　　 早准备来吃素
　　 半道却没忍住
　　 一碗鲜肉馄饨的放荡
　　 我这破荤的野马
　　 此时自然给吃素大军弹出场
　　 过年，多少人过成憨撑傻胀
　　 只为一攒口福
　　 大年初一吃一天素
　　 就保一年平安的俗
　　 似乎能对付年兽
　　 啊，我佛慈悲
　　 心中有佛即可
　　 尘世太多触不及防的诱惑
　　 你把门关得太严
　　 二两猪头肉半碟花生米
　　 小酒一杯已快哉
　　 俗人还不是
　　 只为张嘴
　　
　　 2022年大年初一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