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名著·传经典】【流年】携将酒去 载得诗归(赏析) ——读辛弃疾《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有感
中国古代文人骚客,喜酒善饮是不争的事实,有诗书文字为凭。曾经曹操有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心事,又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慨。曹操是一位政治家,他幻想的诗意人生,在南征北战中变得雄强豪迈。后来的陶渊明则不同,他用一颗诗心,保全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他“携将酒去,载得诗归”的满足,跃然纸上。
陶渊明被尊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他的隐逸之趣在文中,在他虚构的桃花园里“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以“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他的隐逸之趣在诗中,他在《饮酒二十首》诗序中写道:“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这是名副其实的“携将酒去,载得诗归”,只是酒醉心明,即便是诗至化境,仍不失谦虚。
陶渊明的诗,语言质朴自然,集抒情、写景、议论于一体,是包含哲理的诗,是富有诗意的哲理。他的诗文人们喜闻乐见,对后世影响极大。他的《饮酒二十首》,并不完全是酒后遣兴之作,而是诗人借酒为题,抒发内心的感慨。他以忧愤的笔调,表达了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借“酒”发挥,以诗言志,寄情于诗,表现了作者品行高洁不流于世俗的道德情操和安贫乐道的人文情怀。其中最为经典的第五首,无一酒字,却句句让人沉醉,不愿醒来。“心远自偏”,才能领略“此中真意”,既知真意,何须“辨言”?更何况酒不醉人人自醉,诗人早已不知从何说起了。
苏东坡对陶渊明推崇备至。他曾在《东坡题跋》中盛赞“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说:“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东坡虽不胜酒力,但他对酒的喜爱非比一般。他在被贬黄州期间,创作的许多诗文,都与酒有关。前后《赤壁赋》中有“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客喜而笑,洗盏更酌……不知东方之既白”的句子。他的词《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更是将饮酒的情状和感悟写到了极致。后来他的“把酒问青天”更加放旷不羁,他作为“尚意复古”的领袖,寄情于山水,与王羲之“放浪形骸”异曲同工,酒都是不可或缺的媒介。
苏轼的学生兼好友,“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他作为“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同样与酒结缘很深。在妻子去世后,他曾发誓戒酒,但在被贬黔州时终于破戒,他的《西江月》记叙了当时的情境和心态。“老夫既戒酒不饮,遇宴集,独醒其旁。坐客欲得小词,援笔为赋。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远山横黛蘸秋波,不饮旁人笑我。花病等闲瘦弱,春愁没处遮拦。杯行到手莫留残,不道月斜人散。”
黄庭坚的开篇两句,出自韩愈的“断送一生惟有酒”和“破除万事无过酒”,有意思的是王安石也曾借用韩老先生的“破除万事无过酒”,来追述蔡文姬的一生。看来即便政见不同,在对酒的态度上,却是一脉相承的,无论男女。
中国历代文人骚客从酒中获益颇多,那些流传千古洋洋洒洒的文字,都曾经或多或少经历过酒的滋养和润色,但也一定深受其害。我想“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诗仙李白一定遭遇过酒后失态的尴尬,甚至遭遇过斥责和痛骂,进而失官落魄,才发出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慨叹。
唯其如此,想戒酒的人一定很多。除了前面提到的北宋文化名人黄庭坚外,南宋抗金名将辛弃疾也曾经历过同样的纠结,为此还写过一首戒酒词,读来令人捧腹。
这首词名为《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於知己,真少恩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於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这首词,写于1196年,辛弃疾56岁。当时他隐居飘泉,过着看似无欲无求的生活。其实辛弃疾作为“上马杀贼,下马檄文”的英雄,他内心的澎湃从未平息过,直至1207年,他高喊“杀贼,杀贼”与世长辞,抱憾而去。
这首词采用拟人的手法,抒发了辛弃疾的平生意气,开头便怒气冲冲地吆喝:酒杯,你给我过来,听我点检我的身体状况。
“老子”一词用得霸气,其实是一种宣泄。黄庭坚在《念奴娇》中也曾说“老子平生,江南江北”。简单的两个字便拉近了作者与读者的距离,让我们了解到,他们即便是文化名人,也有普通人的情感,会愤世嫉俗,会心绪难平。
接下来的四句,“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细述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即是他想要戒酒的原因。作者用夸张的手法,形象地比喻,给人非戒酒不可的印象。对于饮酒造成的身体伤害,词人并未自省,而是通过情景归因认为,这一切都是酒杯造成的,酒杯才是万恶之源。
长期陪伴词人的酒杯,主人向来对它爱不释手,突然间受到责备心有不服,于是顶嘴道:“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闻听此言,作者呵斥道,你如此说,是寡恩少义,我把你当作知己实在是太可悲叹了。
刘伶是魏晋名士,是“竹林七贤”之一,与嵇康、阮藉交游甚广。他嗜酒如命,留下了“杜康酿酒刘伶醉”“鸡肋尊拳”“曝裈当屋”“鹿车荷锸”的典故。辛弃疾词中假借酒杯所言“醉后何妨死便埋”,就是出自于刘伶“鹿车荷锸”的典故。
辛弃疾将“酒杯”当成好友,这样的一问一答,令人忍俊不禁。
词的下半阙也很有趣。辛弃疾认识到歌舞为媒,酒多饮而终为鸩毒。接着他又自说自话,“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既是自慰,也安慰被他训斥过的酒杯。钟爱之物难以割舍,迁怒于酒杯实属情不自禁。但为了使酒杯免受伤害,于是词人提醒道,“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听了主人的忠告,酒杯没有顶撞,反而显得格外虔诚,一拜再拜,并告知主人,只要你召唤我,我一定会来到你面前。
全词到此结束,词人与酒杯的对话,写出了作者内心的挣扎。他的纠结不完全在于能不能喝酒,要不要戒酒,而在于北望中原,光复大宋江山的愿望难以实现。
1188年,辛弃疾与友人陈亮(字同甫)邀约朱熹举行“第二次鹅湖之会”,共商恢复中原大计,朱熹借故爽约。辛弃疾与陈亮两个人在鹅湖饮飘泉盘桓数日,分别时恋恋不舍。过后辛弃疾写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何等豪迈,何其凄切?
辛弃疾何许人也?年轻时,他曾“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被称为“人中之杰,词中之龙”。归顺南宋之后,曾上书治国安邦的《美芹十论》,曾起草北伐中原的《九议》,但二十多年在江西做官,却数次被贬。最终未能如其所愿成为马上征战的勇士,好在携将酒去,载得诗(词)归,也不枉他一生。
《稼轩词》600余首,有一半是在上饶带湖、铅山鹅湖被贬期间所作。1196年,辛弃疾的带湖山庄被焚,举家迁往铅山期思,居飘泉之侧。那时,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心情也十分沉郁。《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写于那一年,他虽然采用了戏谑的笔调,但哭笑不得的内心彷徨一目了然。
铅山是辛弃疾的终老之地,飘泉成为他的归宿。铅山自然风光秀美,曾经“隔河两宰相,百里三状元,一门九进士”,有连四纸、河红茶名闻遐迩,县城河口镇因水运发达而成为“江西四大名镇”之一。然而得天独厚的条件,也可能“过则为灾”,就像凭借辛弃疾的声名生产的“飘泉酒”,生于所爱,却不知所终;就像黄庭坚、辛弃疾戒酒,如果不能坚定信心持之以恒,终究是不了了之。
读得雁子心潮澎湃。也想举杯邀明月,向先贤诗词大家们致敬,豪饮。
子青姐姐也是有大格局的,作文做人亦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