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出身的我，最知道耕耘者的辛苦了，风吹日晒里，腰、腿、手、臂……疼痛、汗水……想想都是煎熬。这也是当年发奋读书逃离那个现场的最大动力吧？好在时间不长，在抡着锄头把自己的腰脚拉开、把个子拉起来之后，去读了大学，然后，去站讲台。当然，各有各的辛苦，如今的农民也似乎很少受锄头镐头铲子的折磨了，有时伺弄一点土地，倒也成了一种乐趣。走向城里的农人们，更是珍视难得的耕种机会，把边缘处那点豆腐块似的宝地充分地利用起来，粮食不缺，就种菜种花，养鸡养鸭。
　　 认识王姐很偶然。帮同事去小学门口接孩子，在等待的人群中，听她和身边的奶奶们聊天，一口熟悉的家乡话，一问，原来是邻居。“老乡见老乡”，开心得不行。那天，她在微信里问我：你吃不吃茴香？
　　 哇！太爱吃了！茴香馅饺子或包子，清香，浓香。那年从河北飞回来，还特地带了一小捆儿。因为南方人不吃，也不种，不知道那是啥，菜场更没有它的踪影。
　　 看我在屏幕上兴奋地蹦蹦跳跳，她说：你下楼，我带你去地里割，爷爷种了一片，自己又不能一下子吃完，这里的人不会吃，送都送不出去。
　　 他们租种的两分菜地就在小区大门外不远处，有村里的农人们引过来一条小水渠，在他们挖好的沟壑里汨汨流淌着。地方不大，却种了很多种，番茄、西兰花、生菜、芹菜、小葱、大蒜……绿油油，翠生生地，菜叶上还沾着露珠儿。一畦一畦，整整齐齐，各种各样，似是此起彼伏的军阵，这边在播种、插秧，那边在开花、结果。
　　 这对六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就是闲不住的那种。在老家种了半辈子庄稼，随着做生意的儿子来到广州，负责接送孙子去学校，还帮着儿子打理物流生意。爷爷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基本就耗在菜地里。他们把自家这块地用篱笆圈起来，进门处还搭建起简易的木板房，旁边搭了鸡舍，材料都是捡来的，反正大小差不多即可，颜色不挑。小木屋里，锄、㼍、锹、刀……种地工具一应俱全。鸡舍里，几只母鸡在啄食，警惕比较高的大公鸡刚伸长了脖子四下里张望。
　　 她说爷爷去年才做了心脏搭桥，今年腿骨又动了手术，但他仍然是在这片地里锄锄草，在那片地里栽栽秧，停不下来。他说，我就是当个事儿干，自己吃点儿，邻居们吃点儿，又累不着，还天天吃新鲜的。不然，闷在家里干什么？在这里还可以和旁边地里的爷爷聊聊天，互相帮衬着种些喜欢的东西，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长大，也是很开心的事。
　　 跟我养花的心理是一样的，不为它每天都有花开，也不只为花朵有多美，就为它每天都有新芽、新叶、新花苞，那翠绿的叶子由小变大、由浅变深的过程，还有花苞冒头、一瓣一瓣地伸开、绽放的过程。那是它们带着希望走过的一条光辉灿烂路途，你说，那沿途的风光该有多美！它有多美，你心里就有多美！
　　 记得，那天刚好是江山文学网“星月诗话”栏目创办八周年的纪念日。晚上，社长召集各位编辑入群联欢。说是联欢，也是分享，各路大神有的刚吃过饭，有的刚刚下班，都忙不迭地欢聚在屏幕上，畅所欲言。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用文字，在方格子的田地里耕耘。我是进来比较晚的，不论年龄，他们都是我的前辈。
　　 快乐永远，红尘一莲，江南柳烟，淇水碧柳，沧桑战神，燕飞舞，柏丫，千年月色，荷锄叟，彩蝶飞舞，夏天，小鹿纯子，赵积琦，张连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差不多都编辑过我的文字。
　　 编辑，曾经是我多年前的一个神秘的向往——那得读多少书、写多少文章才有资格编审人家的稿件啊！
　　 看着这一张张平凡的脸，听着他们侃侃而谈，却让我莫名地震撼。
　　 听听——
　　 碧柳说：我就喜欢写小说，喜欢编故事。有谁的一件小事儿，或者一句话，触动了我，我就借机编写一个小说出来。
　　 她的语气里一点夸耀也没有，就像是跟我们聊今天她炒一个家常菜是先放盐还是先放葱花儿那么随意。
　　 “编小说也是要经常查资料啊，记得一次我查地图就查了半天。我写一个人离家出走，我是让他往哪边走哇？编写也得合理不是？我看那地图上，从我编的那个地方出来，西边是荒山，没有路，编他往那边走没有人信，所以，我就让他往南、往东跑。再看看东边是什么啊？要不要渡河啊……”
　　 她边说边笑，我们大家也跟着笑。
　　 柏丫一直谦虚地说，今年写的太少了，去年写的多，还有不少精品，明年要努力啦！不能这么懒惰下去……
　　 柳烟则搬着几本书给我们看，“我出了几本诗集了，还没有出过小说，以后要向碧柳学习，也多写故事，我们网页上小说太少了。诗集也只存有手里这几本了……”
　　 如数家珍。
　　 荷锄叟的这本散文集《梦里有个家》已经在我的案头上啦！他正在天天把拍摄下来的花鸟放在网页上，把对花鸟的介绍、自己的认识和感悟，都一一写下来，附上去，估计不久，花鸟集也要出版了。
　　 ……
　　 没能全部记下他们说的话，更不能全部记下他们写的文字。但你说这一个一个的，像不像扛着锄头从田野回来的老农？捧着他家田里收来的金灿灿的谷粒对你说：刚收下来的，煮饭很香！
　　 那些伏卧在雪地里支起的长镜头，那些半夜里披衣伏案的身影，那些爬在格子纸上飞扬的笔尖，那些敲击在冰冷的键盘上的手指……没有辛苦，只是有一份快乐在字里行间流淌着，如同咀嚼香喷喷的米粒，足够了。那些文字，让每一个日子有了期盼，让每一寸光阴有了灵魂，有了色彩，辛苦，全都变成了洋溢在心间的乐趣。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办校刊校报的情景。也是因为对文字的喜欢，发现师生笔下有那么多美好的文字，让人爱不释手，就想着办法地要给大家分享。那是个不知道什么叫“电脑”的年代，我们就手刻蜡纸，铁笔、钢板、手推油印机。后来，学校里有了台“四通”打字机，在别人下班后，我们晚上去敲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深夜出来的时候，整栋教学楼里都是漆黑的，摸索着走在平坦的走廊里，也感觉脚下有坑。在我忍不住的惊叫声中，同行的人故意壮着胆子喊：别怕！有我！
　　 月色里的疲倦，灯光下的执着。无意于涉足这一路的艰辛，却艳羡那芳草茵茵、花木芬芳、果实累累，便再也不愿回头，哪怕荒芜会让人伤痕鳞鳞……
　　 这天，带果果去王姐的菜地里摘了两大袋子菜，果果还抱了一捆茴香。上楼时，我想倒倒手，让果果帮我一起提那个大袋子的一边，在我刚一放手的瞬间，他被坠得脚下一趔趄，大叫：“哇！好沉啊！”然后抬头看着我说：“奶奶，人家的奶奶都是白头发，脸上有皱纹，牙也缺，你怎么不是？”
　　 “呃……”我一愣神儿，不知道怎么接，“可能……可能是因为……因为我一直在忙着工作，忙着上课改作业，还……还没顾上长白头发和皱纹吧。”
　　 小屁孩儿还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估计小脑袋瓜儿里还想着王奶奶的白头发吧。
　　 我的心里早美得冒泡泡啦----骗骗自己也开心哈！心里想着：这头发是染过的，牙齿是种了几颗的，皱纹么？是不能细看的。
　　 不是我多么热爱工作，是我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一直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无聊。无聊，就是无趣，就是对时光对生命的最大消耗与浪费，它会把一个人的灵魂拉进泥淖中去，且越陷越深，直到你无力自拔，最后，在哀伤中等死。
　　 有关于温饱的压力时自不必说，当你不再因为吃饭而强迫自己的时候，也一定要有一份事做，哪怕是种菜种花种文字，充实，就是快乐。
　　 多少次憧憬东方的地平线，那该是收获多少个宏阔的蓝天；多少次太阳升起，那该是保存了多少个颤抖的记忆；多少次开拓、延伸，那该是留下多少跋涉者深深的足迹。待鸽哨在绿色田野上空串串回响，我们的目光，将追寻它，走向很远很远……
　　 这是当年写在《绿地》卷首语里的句子。激情燃烧的岁月啊，不能只属于年轻，而是要永远在，这样，生活才有意义，生命才有趣味。
　　 2022.3.18.山语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