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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奖】痰盂缸 (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140.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66发表时间:2022-03-19 17:03:37
摘要:痰盂缸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现在早就过时了。已经消失了的“痰盂缸”,总会时而在我的记忆中复活,让我想起那艰涩的童年时光……


   要写这样一篇文章,不知从哪儿写起,但我的确想写它。
   想写它,是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生活根基。但我也有所顾忌,顾忌的原因在于它在人们的心中可能会犯忌,那些常年味口不好的人,在我提及它时,会有某种倒胃口的事发生。即便有爱好收藏的收藏家,想必也不会在它身上大做文章的吧!
   我处于两难境地。
   我想,我还是应该尊从心中旨意行事吧。可别怪我了,诸君!
   痰盂缸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现在早就过时了。随着它的消退,以后可能连这个词语都要退出历史舞台了——那完全是有这种可能的。想必我们的后人们连听说这样的机会怕是都不复存在了。我只是在那个时代,碰巧赶上了而已。赶上了,就认识了它、使用了它,就这么简单。
   最早见到它,完全要追溯到我们的乡村卫生院。我第一次去那里是因为我的一个小妹正住着院,我这个家中的长子要带山货去看望她。背得使我汗流浃背的山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仅是些红苕南瓜之类的,当然也有大米和包谷面。前者占的份额最大,后者是其间的点缀而已。
   那些穿白大褂的乡村医生,对他的病人们可没什么好态度,说的话声音小得有如猫叫。当听不懂要再问他时,他就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出了病房。等他再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那里洗着痰盂缸,这对他来说是个惊喜。
   一向习惯干净的母亲,见病房门口那个又矮又黑的“家伙”脏得不行,便示意我去把它洗了。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猜想那肯定是用来接口痰的,病房里有它也说得过去。可那“家伙”,不知是什么原因竟黑成那样了。那里面装的水,肯定有半个世纪没倒过了吧——这可一点也不夸张,水的表面像结了一层“皮”,散发出一种浓浓的臭味。我端着它走了很远,最终才在厕所里,找到了水源。
   我原本是想把那家伙的里外都洗白,这样或许才符合母亲的心愿。又没其他东西可利用,我便先用手指甲一点儿一点儿地在它身体的里外抠。尽管也抠走了一些脏货,但那些陈年老窖是没办法抠走的,我便又用些细沙,或者不太坚硬的石头去擦洗,等拿回病房时,它那换然一新的干净,令满脸愁容的母亲顿时有了笑意。也恰好被返回病房的那个乡村医生看到了。
   小伙子,你把痰盂缸洗得这么干净啊?能干,能干……他在惊喜之余,一下子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我想这肯定是母亲所希望的。
   小妹妹,你哪儿不舒服啊,伸出舌头来叔叔看看……他在小妹的病床前,马上行使起了他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来。
   末了,他把身体转向我说,小伙子,我办公室也有一个痰盂缸,等会儿也去帮我洗洗嘛。
   不等我表态,母亲就先应承了下来,要得要得……
   第二天,我们的病房里又住进了一个病人,她的到来虽然为我们解决了孤独的问题,却也让伺候小妹的母亲有些尴尬。
   听母亲说,第二天一大早,她主动向母亲作了很多解释。老姐,昨晚我用那痰盂缸解小便了。我们城里都这样,没影响到你吧……
   母亲说她当时比对方还害羞,只礼貌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二
   夜晚拿痰盂缸来解便的这种事,我是后来才有所体验的。不过,我觉得怎么都不及粪桶里解便方便。
   姑妈住在我们的镇上,我们自始至终都认为她是个城里人。有一次生产队交公粮,等粮站把我们背的粮食层层验收合格后,已到了掌灯时分。考虑到摸黑过河危险,姑妈就真诚地留我和母亲在她家住一晚。我当然挺乐意,母亲最后经不起劝说也留了下来。那晚后来发生的事,是我一开始所没有想到的。半夜里,我被肚子疼醒了,飞快地往厕所里跑。可厕所还在一楼,我们住的是四楼呢,走廊又没有灯,总算摸黑跑到了,那该死的厕所又被人占用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很不情愿的只好返回去。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就往门背后的那个痰盂缸里解。睡觉前是看到了它的,要不是这肚子不争气,怎么可能会拿它用呢?哎,这一解啊,心里就有些紧张了,谋划着明早一定得在别人还没起床之前,就要把它倒了,并且还要冲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它放回原处……越这样想,就越不敢睡着了,后面的时间几乎是瞪着眼睛盼天明的。
   当侧耳听到走廊上、楼梯口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便伸头去窥视。糟糕,别人已经抢了先。那抬着痰盂缸的人,个个低了头走得急促,像做贼似的,彼此也不打招呼,直奔楼下去……心里便催促自己,快行动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吃早饭的时候,姑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拐了,昨晚忘记告诉你了,那痰盂缸可以用的……
   母亲忙接过话题,不碍事,他娃娃家不起夜。再说娃娃家跑一下,又咋个了?在她心里,是不想给人家添麻烦的。
   回家的路上,我就反复体味着大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创点点”的意思。在心里对自己说,城里有什么好的,一栋楼才一个厕所,还要排队等候,每天早上一人抬一个臭烘烘的痰盂缸去倒,还生怕浪出来了,真是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那定是尴尬得不得了的事!尽管我们乡下常常是吃不饱穿不暖,尽管我们乡下有干不完的重体力活,尽管我们乡下人挣钱如针挑土,不像城里人那样用钱如水冲沙……还是咱们乡下好,不受那憋屈。
   至少,在我们那广阔的土地上,乡下人在使用“痰盂缸”这件事上,就比城里人要“优越”得多。
   我们用的“痰盂缸”叫粪桶。木头改成的板,外面用三道篾条圈箍着。两个耳朵上,拴着一根厚实的篾板。白天,它被用来从茅坑里舀粪浇菜地;晚上,等冲洗干净了后,提到每个房间里作起夜用。
   我小时候常常用它挑粪浇地,旁人说我们“三爷子”一样高。粪水从桶里颠簸出来,溅湿了鞋子和裤脚。背到学校去浇班上的菜地时,木桶都被整得散了架……
  
   三
   等到痰盂缸名正言顺作痰盂缸使用时,我已参军到了部队。我所见到的,当然是它回归到本位时的情景。
   我们新兵到部队,谁都做过了挣表现方面的事。现在想起来有些好笑。我们住在县城党校的一处木板楼上,周围青山绿水,却泥泞遍地。在那种环境下,想收拾得整洁些干净些都难。但楼下门口像两个卫士样的痰盂缸,却随时保持着一泡口痰也没有的记录。不是没人愿意往里吐,而是随时都有人不等口痰停留,就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当然,我们住的屋里屋外,也有人忙里偷闲地打扫。由于人太多,又都穿着一色的军装,根本弄不清是谁人这么勤快了。
   而今我还有这印象,那两个矮都都的痰盂缸很是陈旧,塑料做成的,在我们去的时候它还没有来,住下没几天后才来的。初看它那孬样子简直不忍目视,但随着有人对它们不断施“法”,就变得有些漂亮了。突然某一天,它们之中有一个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高大个”,一看就不配对。可才过了一两天,原来那个矮都都的“老者”又给撤换了。从此,大门两侧便由两个“高大个”把守了。
   这事没人知道原委,却引起了不小的议论。议论得最多的,是说肯定有人在擦洗那塑料痰盂缸时,因为塑料老化而弄坏了,就偷偷地先买了个新的换上,一看不配对,就索性又把另一个也换了。至于是何方神圣干的,一直是个谜。
   分到老兵连后,连队干部寝室与各班都配备了痰盂缸,连走廊上也有,再不像有百多号人的新兵连,才意思样地摆出两个旧痰盂缸来略表心意了。连队所有的痰盂缸都是瓷制品,成色还新,都有污垢烙下的深深印痕。
   洗痰盂缸的事,连队干部寝室的由通讯员负责。各班的痰盂缸则由各班轮流清洗。事实上,刚分去的新兵是起了大作用的。
   一天训练下来,大家本来就觉得很累了,我们那个有些“古怪”的连长,又在那天夜里搞起了紧急集合,更是把大家累得倒床就睡。也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连队出了一件有史以来的怪事,一个新兵蛋子居然迷迷糊糊就在班里的痰盂缸里小解开了,发现他的是他所在的班长。
   你小子,在搞什么?这一声吼,把全班吵醒了。以为有什么敌情,全班七八号人如惊弓之鸟地睁大了眼睛……
   后来,这个新兵老实地说,他入伍前家里一直用痰盂缸解手,到了部队还很不习惯。尽管他也在努力适应了,可今晚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全忘了……他的“恶劣”行为没人跟他计较,他的话把大伙都给逗乐了。
   出了这事以后,他说他有洗痰盂缸尿垢和污垢的绝活。在家时他们家的痰盂缸都在由他洗,他愿意把全连所有的痰盂缸都清洗一遍,保证能洗干净……如果没有这种惩戒,他在全连也会抬不起头。连长看他说得如此情真意切,本来还很生气的,也就暂且同意了他的想法,以观后效。
   痰盂缸全部集中起来摆了好大一片地。他洗的时候,我们有很多人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观望。其实,他的那手绝活儿就是洗衣粉加稻草,洗衣粉撒在痰盂缸里,再用稻草使力擦拭……
   在场的人,都学到了这一招。
  
   四
   在边防连队呆了四五个月以后,我被调到了师机关当勤务兵。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在那里才真正见识到了痰盂缸如海洋般的世界。
   我所在的司令部,下辖十多个科室,加上首长办公室的,一共有好几十间办公室。每间办公室至少有一个痰盂缸,连同会议室的,还有各楼梯间的,每次清洗一次痰盂缸,怎么也有上百个。它们品种繁多,有塑料制品的,有瓷制品的;又形状各异,有高的,有矮的;颜色花纹也不尽相同……立时,我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了。
   面对如此之多的痰盂缸,我心里也打着鼓。这么多,每次要多长时间才能洗完啊?
   我想到了在连队学到的那套“绝活”儿,决定拿它一用,不管怎么说,也要比我在老家时用手去抠省力得多吧!
   公务班洗衣粉倒有的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谷草,“绝活”儿不是要洗衣粉与谷草一起发力,才有作用吗?
   正当我站着发怵的时候,老勤务兵过来了。他拿出了“藏”在床底下的一瓶液体和一把长长的刷子,给我做了一遍示范后就走了。
   这第一次,照他如法炮制的那样,大约一百多个痰盂缸很快就洗完了,用时不多,速度却快,是我事先不曾想到的。
   到了第二年年底,我也作了老兵,科长要我去买些痰盂缸回来,把各办公室用旧了的痰盂缸统统换掉。到了卖痰盂缸的地方,我一下子傻了眼,痰盂缸居然也有专卖店!
   我在那里无论怎样挑,都觉得不过瘾——根本不可能把最好的都给挑完。最后挑花了眼,也还留有遗憾。
   往回走的路上,我们请了个三轮车帮着拉。令我没想到的是,跟随我的那个新兵,居然将一根白色塑料绳儿,拴在一个瓷制品痰盂缸的腰上,用两根小木棒儿边敲边唱着:“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
   他的这个举动,令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想到了不堪回首的一件事。他却并没发现我的灵魂已经出了窍,仍那样悠哉悠哉的唱得欢。
   ……村里有个地主,大家管她叫王婆婆。一次游斗她的时候,有人在她的脖子上挂了只粪桶。那粪桶里装的是别人屙的屎和尿,沉重的粪桶压得她直不起腰来。批斗的人,却还在她的身后不停地踢着她……
   哦,那一去不复返的心酸童年,那逝去的旧时光,总会在想到痰盂缸的那一刻,瞬间在记忆里苏醒、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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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痰盂缸历史悠久,并非不登大雅之堂之物。在以前,无论是居家还是办公场所,都少不了痰盂缸,连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国元首时,在他们的座位旁边也置有痰盂缸。物件和人的记忆总是紧密相连的,所谓“睹物思人”由此而来。在有心且擅于表达的人眼里,生活中的任何物件都能成为创作的元素。比如痰盂缸,就承载着作者对以往时光的印记。作者第一次见到痰盂缸,是在乡村卫生院,第一次洗又脏又臭的痰盂缸,当然是记忆犹新。作者用细腻且充满温情的笔触讲述了在不同环境、不同时期与痰盂缸相关联的人和事。那浓厚的亲情、乡情、战友情,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个时代的淳朴与友爱。的确印证了一句:那过去了的,无论有多苦涩艰辛,都已成为甜蜜的回忆。文章极处无奇巧,人品极处是本然,老师总能从平淡处着笔,以小切口呈现大时代,可见底蕴之深厚。佳作推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期待更多精彩。【编辑:亭上秋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20324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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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亭上秋风        2022-03-19 17:14:48
  对痰盂缸,我们并不陌生,在同事的办公室的角落,至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痰盂缸。老师总能将平常之物写得生动饱满,可敬可佩!问好老师,创作辛苦了。
世间万事,皆有利我
2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03-19 17:21:21
  社长编稿辛苦了,非常感谢!祝安好!
3 楼        文友:开心的秋蝉        2022-03-20 11:10:26
  痰孟缸,是一个普通的生活用具,但在作者的文中,它记录着悠久的历史,记录着浓浓的亲情,记录着往事。拜读欣赏老师的作品。
4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03-20 11:32:11
  谢谢秋蝉社长对我散文《痰盂缸》的欣赏与认可。可能我们都有着共同的记忆与体验吧,都是那时的贫穷让生活艰涩难忘!
5 楼        文友:亭上秋风        2022-03-24 17:52:46
  祝贺精品,20元精品奖励红包已发。
世间万事,皆有利我
6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2-03-24 20:07:24
  谢谢社长的红包鼓励,祝春安吉祥!
7 楼        文友:陌小雨        2022-03-26 22:12:30
  恭喜老师斩获精品!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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