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老井(散文)
发小回家,拍了一张老井的照片。看着近乎荒废的老井,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故乡位于豫西丘陵地带,水资源匮乏。在三十多年前的农村,老百姓的主要收入就是家里的几亩薄田。毛主席曾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缺水曾一度严重制约了黄庄的发展。在农业学大寨的年代,故乡在老一辈人战天斗地的精神下依村子的地势由南到北建了三座水库,分别是小南沟水库、上沟水库和东门水库。其实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那时候的水库根本不应该叫水库,充其量就是大一点的水塘。可在那时候,在村人的眼里,那已经是了不起的工程,特别是在下雨蓄满水后,就成了黄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虽然那三个水库解决不了老百姓浇地的问题,可基本上保障了乡亲们的饮水和生活用水。
老井就位于三个水库的最下游——东门水库的坝身北边,东边是东门水库的退水渠,井的四周是乡亲们栽的白杨树。
老井的水很汪,也很甜。让乡亲们把苦难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老井地处村子东边的最低处,井不深,大概也就六七米的样子,水面距离地面也就两三米。乡亲们挑水,像是在表演杂技一样。把水桶挂在钩担一端的钩上,一只手拉着钩担的另一个钩子,轻轻地摇摆两下,然后顺势弯下腰,桶像听话的孩子一样,头朝下就钻入了水中,“咕咚”一下就灌满了水,然后乡亲们双手交替用力,把满满的一桶水从井里提上来,放到井沿上,再去打第二桶水。第二桶水提上来后,就略微弯腰把钩担放到肩膀上,然后直起身,把一只手扶在钩担上,迈开步子哼着小曲就回家了。记忆里大哥担水特别潇洒,根本不用手扶钩担,就可以担一担水一路小跑着回到家,而桶里的水几乎一点都不会溢出来。我就没有这些本事,用钩担摆水的时候我得把桶用绳子绑到钩担的钩子上,挑水的时候就像电影《朝阳沟》里银环那样,两只手一前一后各抓着一个钩担的褡裢,总担心水会洒出来,可回到家桶里往往只剩下半桶水。
挑水不行,可我掏鸟窝在行。在老井的西边,有一棵特别大的杨树,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我从小就爱爬高上低,练就了爬树的本领。在那棵大树上,住着好几窝麻布罗(一种鸟名,家乡的叫法,不知道学名),记得我当时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却可以像只猴子似的抱着树干“蹭蹭蹭”地爬上大树,又攀到树梢掏了麻布罗的窝。已经记不得当时窝里是鸟蛋还是小鸟,只记得当时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下面喊,让我赶紧下来。母亲也被人急急地叫了过来,紧张地站在树下嘱咐我慢慢地下来。看着树下那么多人盯着我看,心中涌出了从未有过的自豪感,这种感觉直到二十多年后我面对两千多人发言的时候才再次被找到。当我在乡亲们关怀的目光中从树上下来的时候,母亲一把把我拉了过去,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就往我的屁股上打。乡亲们赶紧拉开了母亲,我在惊吓中牢牢地记住了那棵树是得了井里的龙王附体,住在树上的鸟也都是神鸟,掏不得的。后来母亲经常跟我说,无论做啥事都要记得民意不可违。这是我在老井旁学会的做人的道理,并成为我的人生哲学。
在黄庄有句自黑,说黄庄是“呱呱鸡不窝”的地方,连呱呱叫的鸡都不愿在此安窝,可想当时的日子过得有多恓惶。村里因为没有水浇地,乡亲们只能靠天收,往往是劳碌一年却只能换口吃的,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更谈不上粜粮换钱了。因此黄庄被能浇上水的村子叫做“旱地疙瘩”,被人充满了鄙视。可老井却用她甘甜的汁液抚平着乡亲们心里的创伤。
老井成了乡亲们联络感情的地方,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陆续有乡亲们开始到井上挑水了。乡亲们见面不像城里人见面说你好,而是说天气,说节气,说收成,说谁家的牛配上种了,说谁家的猪下崽了,说谁家的儿子说下媳妇了,又说谁家的媳妇跟婆婆吵架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老井用她的深邃包容着村子里的一切,而我许多关于种地的顺口溜也都是在井台边听来的。像“清明前后,种瓜种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地在人种,戏在人唱”等等,都成为影响我一生的至理名言。
后来,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出去打工挣钱了,为了解决家里的生活用水,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打了井,而老井也就慢慢地没有人光顾了。村里的人都在忙着搞经济,连维系老井水源的三个水库也干涸了,老井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再后来,政府为了改善乡亲们的饮水,又在村西头打了近二百米深的井,给每家每户都通上了自来水,老井就更加被人遗忘了。
而我,从到县城上高中开始,在老家待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老井就像过世的母亲一样,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而又离我是那么的遥远,远得只能在记忆里想起她当初的模样……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