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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宁静·启】黄鳝(散文 )


作者:汾阳王裔 秀才,1943.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37发表时间:2022-03-28 21:25:42

在水一族中,黄鳝的长相非常奇持。它身长肤滑,形状近蛇,能分泌一种黏糊糊的液体,徒手捉住时鳝体曲突挣扎,很容易脱手逃走,留下一手腥臭的黏液,让人徒呼奈何。应对之法很多,一般是快速倒手,未待它脱离,另一只手快速夹住它的中部,待它扭曲钻出一部,空手又上,如是轮战不休,直至丢进鱼篓。
   此法形像虽仓皇,但效果明显。
   另一种是弯曲中、食指成钳状,嵌住黄鳝腮部稍后处,你需用出吃奶的力气,别担心夹断,只需担心你不够力。此捕捉之法只宜大人,小孩子力弱,即使手法正确,也是十捕九脱手。
   我小时候常吃亏,后来学聪明,发现鳝鱼后手指缠上稻梗或者草茎,以增加摩擦力,效果很好。
   除了徒手捉,另一法就是工具。工具有很多,各地不一。我家乡常用有三:黄鳝笼、夹子和钓。
   黄鳝笼用竹篾编织,也有用塑料包装带编的,但用竹篾编的多,形状长圆形,粗如汤碗,一头是活塞的盖子,掀开放上饵料,即可封死;一头开口,筒内三寸处,向内旋转着编一圈竹篾片,篦片很密,互相交织,成V字形,粗看封死,但因篾片柔软有弹性,不要说黄鳝,就是一条小泥鳅,也可轻松钻进去。一旦入笼,进去容易出来难,阳关道即成奈何桥,除了乖乖待着,就是哭一顿。如果它能哭。因为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
   我有个同学,叫胖丫,她的父亲长得鲁智深似的,擅长放笼捉鳝鱼。没事就跑去湖畈,日本鬼子扫雷似的,踩着贼步,弓着背东瞧瞧,西看看。他深谙黄鳝习性,知道何地有此物,一旦被他发现洞穴,就放一个竹笼子,上覆水草,以防被人收走。转天来收,提笼已是甸甸。
   有一天,我碰到胖丫,提着条粗棍子,气喘吁吁跑着。我问干啥?打架抢老公去吗?胖丫白我一眼说:快点跟我去,我爸碰到了麻烦事。
   远远见鲁智深一个人,抱臂疙瘩在河堤上。见女儿拖着条棍子,很诧异。胖丫嚷:爸,谁欺负你啊?我一棍拍死他。鲁智深大笑,摸摸女儿脑袋,指指堤下竹笼子。
   我走过去提起竹笼瞅瞅,里面是条水蛇,灰身红环,哧哧吐着蛇信。胖丫伸手揪住蛇尾巴,一扯而出,举手抡起大圆,咻咻几下,蛇体骨散,软成条虫,一把丢在地上,啪啪踩上两脚。
   胖丫说,他爸不怕天,不怕地,就怕鳝鱼带纹身(蛇)。
   夹子有两种,一是竹制品,形状似园林工人剪树梢头的大剪刀,刀不开刃,雕出锯齿。天气一热,黄鳝在洞里呆不住,有出洞纳凉觅食的习性,它也深知世道危险,大都是探出半个身子,做好随时撤退准备。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整条儿钻出来,匍匐在水草苔藓之下,悠然自得。这时你需小心,要踩小姐步,切莫李逵似的,走路蹬蹬蹬,一旦惊到它,打个旋儿,将水搅浑,即遁去无踪。
   黄鳝不怕照灯,或许它是近视眼;或许它有明星气,灯光之下,愈是气定神闲,全不顾达摩斯克剑已悬当头。你尽可悄悄上前,对准它的身腰,双手握夹柄一错,出水即见鳝鱼扭曲成花,剧烈挣扎,却是跑不掉也哥哥。
   还有一种铁质夹子,形状像剪刀,也是锯齿,大几号,单手即可操作。铁夹优点是夹住不脱,缺点是常常夹伤鳝身,给它戴只红箍儿,影响售价。
   夹鳝鱼的多是男人,偶见女汉子,少。捕者装束相差不多:头戴矿工帽,矿灯雪亮,光柱如百尺银刀,劈开漆黑夜空。他们一手握夹,一手提鱼篓,鬼火样飘逸在田畴之上。
   钓是聪明者的玩艺,涉及技术、眼光及禀性,缺一不可。我认识一位叶老师,每遇星期天就出门钓黄鳝。他有一页牛皮,用皮绊儿分成间隔,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钓钩,长者二尺,短者一握,皆用细钢丝打磨而成,锃光瓦亮。用时打开,闲时卷筒,很方便。
   我看了他这套家什,常想起电影《新龙门客栈》里那个肢解牛和人的小矮子,哐当一声,将牛皮包丢在案上,松开来,砍刀匕首俱全。
   叶老师走到水堤边看看,找到一个洞,洞里有浑水,边缘光滑粘腻,晓得洞里有主,摊开牛皮,择一合适的钩子,穿上蚯蚓。穿蚯蚓不能全穿上钩,要松出两分在钩子尖,蚯蚓未死,在钩上左右摆动,即使蚯蚓呜呼,其柔软身体在水里仍能飘动,以此引诱黄鳝下口。穿好后插入鳝洞,静观其变。
   有时黃鳝吃饱了,或者伏在深处睡大觉,对送上门的蚯蚓无感,这时就需动点脑子,一般是活动钓钩,似乎蚯蚓得了羊颠风,噼啪乱蹦;或者握拳临水,猛地弹出食指击水,水吓一跳,啪地叫一声。叫声引起黄鳝注意和恼怒,这家伙好奇,脾气暴躁,且脑容有限,哪分得清人类的阴谋诡计?以为扰它清梦的,原来是天降佳肴,也不客气,上来“啊呜”就是一口,说时迟那时快,叶老师手腕用力一钝,利刃刺破它的下颌,一拖而出。
   叶老师告诉我,他曾瞥见到过一条大鳝,其洞有酒盅大小,下钓几次,就是不咬钩。不服之心顿起,连续三个星期天,耐心守候在侧,牺牲了数十个小时,终将其拖出。
   这是一条巨物,手臂粗细,色金黄,背上布满细碎黑斑,重达二斤七两。有老人看后说,这是望月鳝,满月时出洞,翘首痴痴而望,月落方隐。望月鳝久居人间,身负剧毒,不宜吃,让其放生。
   叶老师喜欢钓,享受的是过程,至于吃,兴趣不大。便听从老人之言,将巨鳝放归原址。鳝引颈浮水,久久不沉,洒泥驱赶后,方额首遁去。
   我小时候也喜抓鱼捉鳝,课余常负鱼篓提铁铣四处游荡。也钓,钓钩自制,用一支板车上淘汰下来的钢丝辐条,太粗,磨了好久,免强出雏形,蚯蚓小一点,穿上去爆开,钓了几次,一无收获。怒,干脆弃之徒手。鳝洞一般在水面之下,圆而光滑。蛇洞在水面之上,圆而粗糙。扁圆洞是螃蟹居地。发现了鳝洞,即铁铣开路,手脚并用,端它老巢。这种古老的捕捉方式很辛苦,洞深一点,或在石缝中间,常累成稀泥。我却乐此不疲。颇有点杨子荣上威虎山,不将座山雕捉出来,誓不罢休劲头。
   黄鳝捉回来后,加水养着,水不宜多,多了容易死。或曰你胡扯,黄鳝生于水长于水,怎么可能淹死?但这是真的,并非在下妄言。
   吃黄鳝最宜小暑,民间有小暑黄鳝赛人参说法。它的烹饪方法很多,我地一般是清蒸,宰杀后剪刀成段,不可断开,背皮尚连,盘在瓷盘中,加油盐、姜丝、蒜末、料酒、好酱油,家有金华火腿的,切几片覆盖其上,大火蒸十五分钟,即得。
   清蒸鳝鱼入口鲜嫩,三春不忘。
   另一制作手段比较残忍:油烤活鳝。如鳝鱼地下有知,一定会骂人祖宗十八代的。鳝鱼不去内脏,清洗后沥干水,姜蒜入油锅爆香,倒入鳝鱼烤至两面焦黄,洒盐及葱花少许,即可上桌。油烤鳝鱼是喝啤酒的妙品,凡宵夜者没有不喜欢的。喝一口冰镇啤酒,吃一条鳝鱼肉,耶!
   ​更多人喜炒鳝丝,我家乡凡红白事必上席。炒鳝丝对鳝鱼有要求,要挑大拇指粗细、年轻之野生鳝鱼,太大的或养殖的不宜。太大的每每肉老;养殖的肉质松懈,炒后面目糊涂,不可下箸。现在市售多养殖的冒充野生,看去皆一个鸟样,分不清正规军与游击队。我到有经验,捏捏鳝鱼肚子,绵绵的野生,硬硬的养殖。原因很简单,野生的觅食不易,饥一顿饱一顿,腹部没内容;养殖的吃喝不愁,它在洞里卧,食从水上来,养尊处优之下,安得不鼓腹。这一点与人类近似。
   宰杀一般是售者代劳,挑选好的鳝鱼装进尼龙线袋里,冲地一砸,鳝鱼晕死。卖鳝的都有条长木板,板上有锐利钉子凸起,将鳝鱼脑袋扣进去,身体捋直,用一柄极小的利刀割开腮部,顺其脊椎骨一划,血汪出来,已然一分为二,再扁刀刮下椎骨,一条黄鳝就收抬完成。
   炒鳝丝是家常菜,并不奢侈,是凡人的解馋妙品。我吃过料理最好的,是杭州奎元馆的鳝丝面,鳝丝嫩滑,脆鲜爽口,真正的色香味俱全。吃一碗鳝丝面,佐以啤酒一大杯,东北客人食后感叹:我了个去!
   奎元馆至今尚在,但一碗鳝丝面已涨价近百。虽说吃得起,但掏银子的手已然踌躇。
   前两年,我去洪泽湖出差,朋友尽地主之谊,请我吃了一桌鳝鱼宴,凡菜皆有此君身形。朋友介绍,有一百多种菜品:炖、炝、焖、蒸、炸、炒、烤,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的,我听后讶然。
   身为鱼类,对人类贡献可谓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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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世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哪怕业余。学生时代读《老汉粘蝉》《卖油翁》《捕蛇者说》,是谓术业有专攻,用志不分,出神入化;今读案头大作,知悉我小时候也喜抓鱼捉鳝,课余常负鱼篓提铁铣四处游荡,也钓,虽非职业渔人钓者,然得颇丰而技殊佳。无论徒手捉,抑或用器具,皆得心应手,手到擒来。至于胖丫她爸、我所认识的叶老师,那就更不在话下了。至于黄鳝如何养、怎样宰杀和烹饪、什么吃法,一样的大有学问。作品思想内容翔实,语言准确、精当且幽默风趣,富于强烈的地域文化色彩和浓郁的社会生活气息及人间烟火气,读来不胜莞尔,十分引人入胜。【编辑:郭永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20404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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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郭永涤        2022-03-28 21:27:10
  本家幸会,祝贺佳作。
副高职称,著述多部。
回复1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03-29 12:51:24
  大哥辛苦,揖手作谢!改动处深孚我心,可称一字师。
2 楼        文友:浩渺若尘        2022-03-29 08:04:41
  欢迎王裔老师继续投稿支持宁静,祝您创作愉快!
浩渺若尘
回复2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03-29 12:52:13
  谢谢才女社长
3 楼        文友:小猪她爸        2022-03-29 08:23:28
  妙趣横生,细致如画,读来郎朗上口。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让我眼前一亮的好文。拜读,学习。
一本正经说胡话,嬉皮笑脸吐真言。
回复3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03-29 12:55:37
  留评令我诚惶诚恐,过誉了!但也开心,毕竟老师看得起。
4 楼        文友:雨中太阳        2022-03-30 07:40:38
  大哥不愧为美食家,把个黄鳝写得活色生香,风趣幽默又精练得当的文字读来很是走心,浓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超赞,掌声响起。。。问侯春怡!
女人不仅要丽质更要励志!
回复4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03-30 18:46:38
  太阳驾到,蓬荜生辉。距我上次发文,已经两年,心思下一金蛋,奈何肚子不争气,下了枚土豆,不污才女秀目,巳属万幸!
5 楼        文友:红尘花瓣雨        2022-03-30 10:02:46
  观察真仔细,描写生动极了,好像我也在现场呢。黄鳝肉很好吃,我们小时候哥哥喜欢抓来,用筒筒辣椒炒,香得很。可惜只吃过几次。现在我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黄鳝,她知道蛇。哈哈
回复5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03-30 18:51:07
  蛇好,格比鳝鱼高,侧面证明你小孩起点在峰,前途煌煌。
6 楼        文友:开心的秋蝉        2022-03-30 13:05:47
  黄鳝是一种水中的动物,平时大家想起它,只是感觉是道美味菜。但在作者的文章里,却了解到它生存的悠久历史和价值。欢迎作者来宁静投稿。
回复6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03-30 18:53:10
  谢谢老师留言!往后余文,多多指教。
7 楼        文友:草原白杨        2022-11-22 21:45:03
  好久未来江山,感觉一切熟系又陌生,不知从何下手,想想还是找老朋友吧,便看到了王裔这篇令人捧腹的《黄鳝》。黄鳝这东西我似乎没见过,但儿时捉过泥鳅,感觉它们在外形和某些习性有相近之处。从作者笔下看得出来,王裔对这物件非常熟系,且有独到的研究,尤其是捕捉方法和烹制手段,在他的笔端,那真是描绘起来得心应手,叙述更是流畅如水。读来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美哉妙哉快哉。最值得称道的是作者的语言,简洁精炼自不必说,重要的是每每都有新奇意外,且字里行间总洋溢着包袱笑料,增添了阅读的情趣.只是,胖丫着笔略少了些,令人失望(玩笑啊)。遥祝安好。
回复7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22-11-25 09:53:06
  白杨老师久违!与您一样,我很少上江山,一是要土里刨食,二是写出的文字恍若糟糠在堂,自己看着都觉萎靡。沉淀一些时日,待它日红杏旺盛,摘朵儿出墙的。胖丫不敢放开写她,去年她自域外返,见文娇嗔,敲我竹杠,一席吃得我口袋直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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