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远方】一路繁花似锦(征文·小说)
一
凌晨三点,荣成至乌海的高速公路上,王琳驾驶的一辆欧曼13米高栏大货车突然降低了车速,接着就晃晃悠悠地写起了S形。这很快引起路人的注意,纷纷摁响喇叭,接力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救援行动。
尽管他两手还端着方向盘,脑袋却瘫在左肩上,这明显是睡着了,早已失去控制车辆的自主意识,完全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开车。
前面三四公里的地方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三辆大型货车接连相撞,其中一辆的驾驶室在重撞之下已严重变形,司机被卡在里面,头上脸上全是血。
情况十分危急,救援小组在争分夺秒地切割驾驶室,耀眼的火星不时洒向空中,照亮一张张焦灼不安的脸。前后来往的车辆都卡在这了,眨眼的工夫道路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他若不及时醒来,必将又是一场悲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堵车的地方也越来越近。路上的司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双向六车道的高速路上空,喇叭声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很快交织成一股此起彼伏的声浪,以奔涌之势撞向他的车门。
他终于被唤醒,神经质般地睁开双眼,猛然看见车玻璃前一个个的车屁股,像一堵墙一样横空出现在眼前。他大叫一声,不好,一脚踩下刹车,吱嘎,长长的刹车声刺破苍穹,车子戛然而止,路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跌坐在驾椅上,吓出一身冷汗,把手放在胸口上,捂住突突跳动的心。好险,差一点造成追尾。惊魂未定之余,他耳畔一直回旋着鸣叫的喇叭声,是路人救了他一命。他把头探出车窗外,拱手作揖向他们表达感激之情,路人也都为他的有惊无险而感到庆幸,纷纷说,以后开车可不能再睡着了。他连连答应,一定一定。
怎么突然睡着了呢,没记得自己犯困呢。他一边向前看去,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触目所及的全是车,一辆连着一辆,一辆挨着一辆,铺天盖地,把整个来回的道路堵得死死的。他不由叹了口气,缩回脑袋,心想,又将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这情况他不是第一次遇到,睡不敢睡,停不敢停,尤其像他这样一个人出车的司机,乌龟似的挪动会把他耗得筋疲力尽,后面的行程计划要全部被打乱。
他不敢再怠慢,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前面车辆的变化,他们走一步,他就跟上一步,他们停下,他就踩一下刹车。
他已不再年轻,眼看就要奔四,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今晚走向了归路,他不敢想象家人以后的生活。妻子李妍因为一场疾病,失去了工作;父亲心脏不好,下了支架,每个月要1000多的药费;母亲类风湿越来越严重,母亲和父亲一样,两人都没有医保。沉重的负担让他不敢停下来,他不仅想要让他们吃饱穿暖,还要过得比别人更好。
他已连续开车四个多小时,报警器跟着起哄似的叫个不停。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像涂了胶水一样,稍不留神就能粘合在一起。这些信号都在提示他不能再继续往下开了,刚才那一幕已让他魂飞魄散,稍一想起,仍心有余悸。
今年是他的本命年,老人都说,本命年运气差,灾难多,尤其他这种始终踏在生死线上的职业,更是马虎不得,李妍开玩笑说,今年属虎的人犯太岁,要格外小心才是。在当初听到李妍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挖苦她,什么时候信命了。如今,却被那话牢牢套住了。
他不再犹豫,决定到了下一个服务区,就把车开进去,天塌下来也不管了,睡一觉再走。
一个半小时后,道路疏通,车辆逐渐散去。他长舒一口气,脚踩油门,放开车速,一溜烟驶出好远。就在他准备拐向服务区的时候,李妍突然打来了电话,与此同时,一辆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心里纳闷,这个点了不睡觉,还打电话,一定是有急事,于是快速接听,早把进服务区的事丢脑后了。等李妍挂了电话,车子已经驶离服务区三里多的路了。
此时,他也无心再睡,回味着李妍刚才的话,尽管没什么大事,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他轻点刹车,车速缓慢落下,车子缓缓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熄火后他发了一会呆,然后从后卧铺上翻找出一本地图,查看下一个服务区的位置,顺便看了一下这次卸货的地点,嘴里嘟囔着,酒泉离这里还有200多公里,最少也得三个小时。
就在他合上地图的时候猛然间想起来前就已配好的回程活。他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如果明天早上七点之前卸不了货,也就装不了货,肯定要被别人装走,预交的200元信息费可就打水漂了。
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咋就遇上堵车了呢。王琳有些懊恼,二三里长的路,蜗牛一样蠕动了一个多小时,又困又累,真想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他抬头看看天边,已有隐隐的晨白出现,他知道,他不能停下了,还要继续赶路。
他又想停下休息,这样想着车速就慢了下来,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悲凉,回想自己这些年的打拼经历,起起伏伏的变化让他有了筋疲力尽的感觉。自己大学一毕业就去了北方物流工作,一直努力进取,好不容易晋升到山东区域总经理的职位,可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年,北方物流因涉嫌违规操作,集团董事长入狱。一夜之间风向大变,他不得离开公司自己创业,凭借多年的人脉,仅用了三年的时间,他的公司就小有名气了,和本市最有名的弘信物流并驾齐驱,成为圈内公认的两大物流公司。他小心谨慎地经营,努力拓展疆土,可就在公司日益壮大之时,他因购置的一块土地,因拆迁引发产权问题,和政府工作人员交涉时发生冲突,被人诬陷成寻衅滋事,拘留半月,公司最终面临拆迁。王琳不服,将相关单位告上法庭,但法院一直不予立案,建议协商解决。王琳百思不得其解,这明明就是自己合法购买的土地,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非法占用呢?李妍支持王琳,为打官司四处奔波,在去车站途中发生车祸,造成腿部两处粉碎性骨折,司机肇事逃逸。手术后又发生排斥现象,伤口始终不愈合,三年之内做了五次手术,花费几十万,原本惬意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风掠过了他额前的头发,盖住了双眼,朦胧了他的视线,只依稀可见李妍写在她日记扉页的一行字:春天,我那繁花似锦的梦。
他的视线缓缓清晰,看见儿子在和他的玩伴肆意地喧闹,尽情地欢笑。他的世界又重新变得绚丽多彩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200元能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改观。现在,他在乎这200元,他把这200元看得很重,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它可以给二宝买一辆儿童车,给母亲买一瓶止痛药,还可以给李妍清理掉躺在购物车里好久的一套正版书籍。这些在无形中都化为了某种动力,抖落掉了浑身的疲惫与辛酸。
他非常明白,如今一手货源短缺,自己在物流界打拼了十年,才积攒下这点人脉,不能因为一次意外而让别人钻了空子,失去长久积累的诚信。还有,如果迟一天装货,就会多花一天甚至几天的费用,停车费、住宿费、食宿费加起来将又是一笔开销,那可不止200元。如果明早顺利装货,这趟来回就能净赚将近8000元。一想到这个令人兴奋的数字,王琳的眼里就闪出了光彩。那8000元仿佛就在眼前,只要他愿意,即伸手可得。
他伸了个懒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苍茫的黑夜,整个世界都在沉睡,只有星光在闪烁,一眨一眨地,泛着幽微的光。他对着星空大喊,星星,让我们一起去迎接太阳吧!他的热情,他的微笑,仿佛是在对着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打招呼,他觉得以这样的方式喊出来既温暖了星星,也温暖了自己。
二
无论他再怎么疲惫,但只要想到家,他就笑了。
他看到自己攥着一大把的钞票摁响自家的门铃,里面的儿子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蹦跳着去开门,地板被他的小脚丫踩得咚咚响,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李妍跑在孩子前头抢先把门打开,两人深情对望,几天的思念之情瞬间化为热烈的拥抱。他把运费交给妻子,李妍微笑着地从他手里接过来。王琳瞥一眼桌上早已做好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李妍则坐在他对面一张一张地数钱。他愿意看她数钱的样子,她越数越兴奋,他也越看越爱看。
这些钱还没有到手之前,他们就已为它们安排好了去处,李妍制定了许多等他们有钱以后的计划。
她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相撞,李妍像小女孩一样,脸上即刻飞出一朵红云,匆忙低头继续数钱。等她数完了,脸上又晴转多云,她心疼地对王琳说,你把司机辞掉,自己开车,虽然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可这样你会累垮的,我不希望你这样拼命,咱们还要白头到老呢。
王琳笑呵呵地说,我就是苦海中长大的孩子,抗折腾,这点苦算不了什么。眼下疫情肆虐,广东上海的专线被迫中断,你照顾二宝又不能工作,我再不努力的话,生存都是问题。特殊时期,我们不得不精打细算,节约开支。你不是一直想买套学区房吗,等疫情过去,我就再找个司机,到那时,我既有足够的时间去开辟新的专线,收入也不会减少,拼上两年,二宝就八岁了,钱也攒够了,我们自驾游去西藏,那不是你一直想挑战的路线吗。
李妍撇一下嘴,我都成二级残废了,哪还敢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是闺女想去。我现在只希望你能……李妍停顿了一下,面露难色,带有渴求地看向王琳,王琳慌忙低下头,他害怕李妍提出那个他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王琳脸上微妙的变化没有逃出李妍的眼睛,她也不动声色地马上露出微笑,说,我就是希望哪天没人打扰,能够一气呵成一篇小说。
王琳松了一口气,故作信以为真,把一只手从桌子上伸过去,轻轻握住妻子那只没有握钱的手,说,闺女已经上大学了,你的闺女你了解,她不会和我们一块去的。我知道你想去,你侄子李杰写的西藏游记,你读了不止一遍吧。你读的时候,早已心驰神往。他在无人区里与狼群智斗的故事非但没有吓住你,却激发了你的斗志,你是一定要抵达那里的,因为你想证明你比一个健康人还要勇敢。你曾站在蒙山山巅狂喊,我还要挑战,崂山,泰山,你希望自己永无止境地走下去,希望写出一篇篇厚重深沉而又沾带着佛性光芒的文字。你虽然失去了工作,文学却从未远离,它永远都是你的生命里的一部分,你心里一直有个远方,它像恋人一样时时刻刻在呼唤着你。
尽管彼此心照不宣,却也是真心话,两人的心还是暖暖地靠在了一起。毕竟李妍尽量不让他们之间再发生不愉快,谈不拢的话题就交给时间吧。
其实,王琳知道李妍要说什么,她要他用合适的方式跟父母沟通,让他们不要再来打扰她,她有自己的生活,面对两位老人,自己已无招架之力。
王琳不是不想去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每次刚进入话题,父亲就很恼怒,咬着牙对他说,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啥都听媳妇的。接着父亲向母亲使个眼色,母亲会意,喊浑身疼,又哭又闹,不活了,不活了,没人管。
王琳对于父母的表现打心底里很恼火,却又万般无奈,他就像在夹缝中生存,一边是他深爱的李妍,一边是给他生命的父母。他迁就父母,对李妍百般呵护,他多希望李妍和父母不要再发生冲突,无论谁受到伤害,他都会不安和愧疚。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李妍迟早会离开他,却不是因为他,是因为父母。想想父母已经快80岁了,又都疾病缠身,在世的时间不会很长了,他多想顺着父母走完他们的余生。他从来不怪李妍,李妍的脾气他知道,她一直忍让承受父母的无理取闹,父母却从来不知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早晚李妍会有承受不住的一天,这一天,他一直觉得会来。
十多年了,李妍对他父母再有意见,王琳再怎么忽略她内心的感受,却是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一家人的生活。他知道,是自己的自私,无限度地利用了李妍对他的爱,李妍隐忍大度,总想着会有被公婆理解、云开雾散的一天。只有他明白,李妍的这个梦迟早会醒来,迟早会有对公婆绝望的一天。
三
那是夏天的一个午后,王琳从广州回家,低头看见院子里一半很干净,另一半却落满了梧桐叶。他一皱眉,眉心拧起一个大疙瘩。他知道这又是父亲怂恿母亲干的。他憋着一肚子火进了父母房间,见他们都在睡午觉,忍了忍,把火咽在了肚子里,没有打扰他们,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王琳拿起扫帚扫了另一半落叶,然后轻轻推开自己的屋门,李妍正在给二宝洗澡,哗哗的水声阻隔了外面的声响,王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又惊又喜的她由于蹲得时间太久,急着起身的时候,一下晕倒了。
此时,外面骄阳似火,知了在没命地喊叫,王琳对着窗外的梧桐树,看着缓缓苏醒过来的李妍说,妍妍,这棵梧桐树给我们遮阴纳凉,陪我们走过了已快20个年头,如今它年岁已大,夏天才开始,叶子就快落光了,我明天找人去把它刨了吧?
李妍躺在王琳的臂弯里,眼泪哗哗流淌,她知道,王琳不是因为树老了,才要它离去。那一直都是她和公婆之间矛盾的焦点。婆婆嫌李妍不打扫院子,又不想明说,时间一长,婆婆在公公的挑唆下,只扫他们那一半。李妍一看这架势,来个人多不好看,就扔下孩子先把院子扫了,即使孩子在一边哇哇大哭,她也得狠着心扫完。
感谢亲爱的清鸟姐姐分享,祝福!

一、小说题目给人以美感也给人以想象。
二、小说开头也是起笔不凡,给人耳目一新的紧张感。虽然小说故事叙述的是婆媳矛盾,养老防老话题,老年夫妻感情等日常琐碎,但整篇小说地格调是昂扬向上的。
三、小说细节的生活化描写很接地气。如:
李妍跑在孩子前头抢先把门打开,两人深情对望,几天的思念之情瞬间化为热烈的拥抱。他把运费交给妻子,李妍微笑着地从他手里接过来。王琳瞥一眼桌上早已做好读饭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李妍则坐在他对面一张一张地数钱。他愿意看她数钱的样子,她越数越兴奋,他也越看越爱看。
四、特别表扬真真的这篇编按语,写得真好。我想这篇一万五千多字的小说,不读两遍以上是很难写出这样有深度的编按语。
祝贺清鸟,真真辛苦!精品名副其实。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