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求必应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孙二猴酒足饭饱之际，暂时睡不着觉，他依旧象往日那样，手拿芭蕉扇，嘴里含着一杆旱烟袋，坐在自己的弹丸天井院里，一边优哉游哉地驱赶蚊虫，一边时不时地抬头观望一眼愈来愈多从天幕上挤出来的星斗，宁静中，偶尔飞来一两架民航客机大放着光华，遮掩着满天星斗，轰隆隆地消失在通向远方的航线上。天上的群星又再现出来，其间偶尔会有一两颗人造地球卫星，在群星之间闪烁穿行而过。
　　 孙二猴也有他自己的一架小飞机，全村首架农用小飞机，前天刚刚从县城农机公司买来的。昨天，他一边为小飞机试飞，一边为本村的几家农户喷打水稻地的病虫害防治农药，虽然劳累了一整天，他心情兴奋，此时却一点不觉得劳累。新生活的开启，使他情绪高涨。他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打发时间，在寂寞中终于感到了困倦。
　　 孙二猴转身回屋里，看了一眼手机屏上“充电已满”的字样，伸手拔下手机上的充电器，刚要把手机装上衣兜，突然传来了手机铃声的敬告：“亲爱的用户，1782……用户给你来电——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孙二猴按了一下接听键，又按了一下免提键问对方：“你好，你是哪一位？”
　　 “怎么，忘啦，我是顾新啊。老猴啊，听说你买了一架小飞机，恭喜你啊，这玩意儿是高科技产品，真好啊，一天能够喷打上百亩的水稻田，大大减轻劳动负担。老猴，明日你就为我葫芦湖那五亩水稻田打打药吧，眼下正是水稻病虫害综合防治最佳时间啊……”
　　 孙二猴拦住顾新的话路说：“对不起啊，顾村长，我今天在地头接下了十多户人家，暂且还轮不到你家呢！”
　　 “真想不到你孙二猴一时间成了马羔鱼，连骨头都是香的了！你昨日第一份就把我哥哥的水稻地农药打了，明知道我和大哥地临界，却擅自丢下我的地不管了。我说孙二猴啊，我不就是欠你那几个钱么，是不是？”
　　 孙二猴直言不讳，紧紧接过话头：“那五百元钱已经欠了三个年头了，顾村长，假如是我拖欠你三个年头，你是何感想？”
　　 “哈哈！”顾新的笑声格外爽朗，“我的心里时刻惦记着此事，就在前天，我特意去你的门前光顾一圈，准备把钱还给你，可是你偏偏又不在家里……好了，言归正传，孙二猴，你明天把我那五亩水稻田的药打了，钱，瞎不了，当天兑现，一边葫芦一边瓢，只怕我欠你少了！”
　　 孙二猴勉强回答道：“行啊，顾村长，我明天用小飞机给你家的稻地打药。”
　　
　　 二.陈年旧账
　　
　　 孙二猴兄弟六人，哥哥和四个弟弟都已经成家立业。他在家里排行老二，看其外貌，他像似一个男子汉，身架高高大大，听声音，却操着一口女人腔，红头发，红胡须，一脸猴相。村邻从他的母亲口中得知，孙二猴一落地就显出半男不女的模样，俗称二衣子。母亲特意为他起名叫孙二猴。孙二猴虽然没有读过一天书，可是他虚心好学，能够读懂报纸，看懂农药瓶子上的使用说明书。从小练就一手娴熟的庄稼活儿，一般的农业机械活儿，一眼就能够看出妙窍，数样农机都会熟练操作。
　　 父母去世以后，留下两份地，连同他自己的一份承包地地，一直有他自己种植，闲空时候，就主动帮助几位哥哥弟弟搭把手，完全出于义务劳动。当然，哥哥弟弟也不亏待他，时常送给他一些生活急需用品，有一来有一往，为的是加深兄弟情感嘛。
　　 有时候，他也参加村上人自行组织的互助组，帮助那些缺乏劳动力的农户，抢收庄稼，种植庄稼，挣一些零钱，补贴家庭开支，改善生活水平。
　　 村上绝大部分农户已经住上二层半洋楼，他依旧定居在村头简朴的小瓦屋里。足者知乐，忍者自安，小瓦屋冬暖夏凉，靠近大路，况且交通便利。
　　 在这个仅有五百户人家的小村子里，差不多谁家的农活他都干过，谁家的酒饭他都吃过喝过，谁家的钱他都挣过，谁家的锅门朝向他都知晓得有一清二楚。
　　 至今，唯独顾支书还欠他的工钱没有付给，并且是陈年老账。
　　 记得前年的那个夏日里，顾新的哥哥顾民来雇佣孙二猴，为他薅稻地里的杂草杂稻，干了两天，完工的时候，顾民特意供了孙二猴一顿酒饭，当他回家经过顾新的家门口时，顾新把他拦住了。
　　 顾新从衣包里掏出一支香烟递给孙二猴，毫不客气地说：“孙二猴，你下午没有活儿干，连续作战，再去把我家那五口人稻田里的草薅薅吧！”
　　 孙二猴问：“你的水稻地与谁家搭界？”
　　 顾新告知：“当然与顾民家搭界。”
　　 顾新满腹惆怅：“你家那地里的杂草太多啦，是不是有人把草都吆喝在你家？你也应该多找几个人，与我打伴，好抓紧时间薅完哪。”
　　 “我哪里去找人？又不会扎纸人。”顾民犹豫一下说，“我不想求哥拜姐，你一人劳累劳累，帮助我完成吧！”
　　 孙二猴明知他找不到人，就推辞说：“昨天好几家找我，上厕所还有先来后到呢，我的村长。”
　　 顾新叫苦连天起来：“我整天忙于工作，实在脱不开身，儿娘又跑了，你能够为我哥哥薅草，那么任劳任怨，嫂子她刚刚还夸赞你薅草干净，短话不用长说，我家地里的草你薅定了！”
　　 一个糖枣吃不了，孙二猴经受不住顾新的美颜赞誉，孙二猴言不由衷说：“我这就去为你家稻地薅草。”
　　 顾新临了说：“一边干完活，一边给钱，想要抽烟我卖烟，想要喝酒买酒喝，情好！”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就这样，孙二猴为顾新家薅了五天草，完工，他在接晌特意登门去找顾新，用一个劳动者身份向顾新回报情况：“顾村长，草被我都打得跑光了！”
　　 顾新并不惊讶：“昨天晚一些时候，我去稻地看了，你为我家薅的草，没有替我二哥家薅的入心，你明日去再薅，只到薅的干干净净，我才能够付给你相应的劳动报酬。”
　　 孙二猴心头一凉，从容应对说：“我没有与你签订劳动合同，明天不干了，你看着办！”
　　 顾新双手摊开，说：“人常说，杀人要杀死，救人救到底，任务没有完成打退堂鼓，叫我怎么找人？”说道这里，笑嘻嘻拦住孙二猴的去路，逼问道：“你到底薅不薅？”
　　 孙二猴回应：“不薅……”
　　 顾新举起了巴掌，孙二猴闪身躲过，推倒了门旁一把铁锨，并发出了“轰通”的响声。
　　 顾新的父亲顾松华闻讯赶来，拦在二人中间，他面朝儿子，一脸严肃教训顾新道：“孙二猴既然干累了，你就把钱付给人家，重新招人。”
　　 顾新语气坚定：“没钱！我也瞎不了他的钱！”
　　 “没有钱？”顾松华虾腰顺手抄起睡在地上的铁锨，双手举起来向顾新打去。
　　 顾新机动地跳跃一下躲过，慌忙跑步溜出家门。
　　
　　 二.奇特梦境
　　
　　 几天来，孙二猴操控小飞机，为村邻打了几天农药，终于感到十分疲劳了，他懒得做饭，好在一个卖大饼的女人正从他的门前经过，他买了几个大饼，动手在电饭煲里焼了一些米汤，在大饼机里炕了一碟子花生米，尔后炒了一碟草虾拌青大椒条，吃喝完毕，估计明日不会再有人找他帮工。他把小飞机检修洗刷一遍，这才回到卧室，打开空调，点燃一盘熏蚊香，朝床上一躺，眯上眼睛。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有人敲门，他在麻木虚幻的状态中问：“是谁？”
　　 “是我。”门外来人回答，“太阳已经晒腚啦，还睡大觉。”
　　 孙二猴放开门户，却见顾新站在晦暗的天井院里。
　　 表面上，孙二猴还是恭恭敬敬问询他：“村长，一大早上找我有何贵干？”
　　 顾新用责备的口气冲他说：“找你的小飞机打水稻地农药呗，你差不多把全村水稻地的农药都打完啦，为什么单单把我的稻地拉下了？”
　　 孙二猴心生一计推辞说：“顾村长，对不起，你来的不巧，我的小飞机出了一点点问题，起飞不了，你还是另找主户吧！”
　　 “我今日谁个也不用找，就用你这小飞机！”顾新竟然不再征求孙二猴的同意，亲自动手，把小飞机和农药箱搬进了三轮车箱，自作主张朝孙二猴说，“你今日不愿意去，我自己去打药！”他一把抓过三轮车座上的遥控器，装在身上，一步跨上座位，眼尖手快地开动车子。
　　 孙二猴一个键步追上去，爬进三轮车箱。
　　 顾新风驰电掣般地把三轮车开到地头，孙二猴争先把小飞机抱下来，把兑好的农药倒进小飞机药箱。
　　 顾新按了一下遥控器，小飞机呜呜地旋转着身上的螺旋桨，急遽地飞离了地面，但它并没有飞向指定目标，却沿着田间的机耕路的上空，加速朝着鲁兰河方向飞翔而去。
　　 孙二猴跟随在顾新的身后，他一边奔跑一边呼唤：“快把遥控器给我，快把遥控器给我！”
　　 “你这什么遥控器，它失灵了，害人不浅！”他抓住遥控器不放手，不停地按遥控器，健步如飞地向鲁兰河方向奔走。
　　 小飞机一直没有喷雾，它飞过鲁兰河堤，经过鲁兰河面时，悬空一瞬间，陡然垂直，一头栽进鲁兰河里，失去了踪迹。
　　 顾新气急败坏地把遥控器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瞪了孙二猴一眼，转回身，走向回家的路径。
　　 孙二猴拾起遥控器，走近鲁兰河边，极目搜寻宽阔的鲁兰河水面之间小飞机落下的那处水面上，还在冒着水泡泡。
　　 孙二猴脱了衣裳，游泳到了小飞机落下的地方，一头沉了下去……他在冰冷的河底摸了几把，就喘不过气来了，他只好奋力升上水面，此时此刻，他已经筋疲力尽，放弃了摸小飞机的念头。
　　 孙二猴回到岸上，穿上衣服，他失望地拿起遥控，在启动键上盲目地按了一下，眨眼间，只见他的小飞机在水面下旋转着浪花，携带流水，负重地飞行起来，紧接着在水面上空飞了一个半圆，转过飞机头，向着刚刚飞来的路线飞翔而去。
　　 孙二猴紧紧跟着小飞机奔跑着，冷不防被脚下的一棵大树根拌了一脚——他浑身痉挛了一下，猛然惊醒过来。
　　
　　 四.顾家父子
　　
　　 大鱼吃小鱼，大狗掐小狗，弱肉强食，这是大自然的丛林法则，似乎一目了然，尽人皆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神秘莫测，更让人难以揣摸。
　　 前一些日子，孙二猴在葫芦湖稻地薅草，中午回家的途中，遇见一只白脖子黑花狗，它的身后，拖带着四只小狗崽子，一路嗷嗷地叫着，追随在他的电瓶车后面，任凭孙二猴怎样驱赶，花脖子母狗依旧跟随他，不离不弃。孙二猴索性把它们抱上电瓶车，带回家中。谁不知孙二猴家中服侍的黄母狗，见机行事，驱赶走花脖子母狗，强行霸占了四只狗崽子，它温顺地躺下身，让狗崽子允吸着自己的瘪奶子。
　　 孙二猴建造两个狗窝，将两只母狗栓在两处，买来一些奶粉，喂养起来。
　　 清早下了一场零星小雨，地皮还没有湿透，天刚刚放晴，孙二猴起来很晚，他吃完饭，喂完鸡狗，天景半晌。他举步来到顾新家，迎头碰见顾新从家里走出来。他看定孙二猴说：“你是来要钱的，我的父亲没有去你家么？一脚前，一脚后，我刚刚让他送钱去你家，看来走两叉了。”
　　 “你家稻地综合防治农药，我的小飞机已经给你打完了。”孙二猴迟疑一下，沉下心听顾新说：“也许，我的父亲他可能去村部了。”
　　 孙二猴径直去了村部。他问看门的老妖：“你可看见顾新的父亲顾松华了么？”
　　 “他？”老妖朝会议室撅撅嘴：“顾松华和泓盛石化戚董事长，还有村委会的领导班子，正在举行乡村土地大规模集约化管理协商会议。”
　　 孙二猴很是纳闷了：“这么重要会议，为什么村长不参加呢？”
　　 “你不懂，也别问。”老妖提醒他。
　　 孙二猴问老妖：“这会议能够举行多长时间？”
　　 老妖说：“我哪里能够知道？”老妖拉过一条凳子让孙二猴坐下：“你等一会儿吧!”
　　 孙二猴刚刚坐下来，村部大门又被人推开。
　　 地老鼠王兴走进来。
　　 老妖迎头问：“干什么来了？”
　　 “实不想瞒。”地老鼠王兴一脸难色说，“我来找顾新要钱。我承包了村里五年稻地管水，全村老百姓的承包费都如数给我了，顾新家的五年水费，一分钱都没有给我。份外还欠我两年耘耕钱。顾新推诿，让我问他的父亲要，莫非能海了么？”
　　 地老鼠王兴问孙二猴说：“你做什么来了？”
　　 孙二猴回答地老鼠王兴：“我也是来问顾松华要钱的。顾松华在这里，顾新他？让人费解。”孙二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把地老鼠王兴拉在一旁，如此这般地耳语一番，二人会意地一点头，不顾老妖阻挡，冲进了会议室。
　　 “关于土地集约化承包的相关事宜。”正在主席台上讲话的顾松华看见了孙二猴和地老鼠王兴，顿时神色一变，他回过头，向二人挥挥手，说：“请你们二位暂时回家去，改日我儿子会派人把钱送到门上。”
　　 孙二猴说出的话字字铿锵：“你现在就给我们钱，没有钱，从你的脚下现刨！”
　　 地老鼠王兴说：“给了钱，再开会，天不会塌下来。”
　　 顾松华黑下脸来：“你们二位要大闹公堂，想一想，要承担什么后果!”
　　 “不要扣大帽子。”孙二猴和地老鼠王兴走上前去，一人抓住顾松华的一条胳膊，齐声说；“你跟我们走一趟！”
　　 “上哪里去？”
　　 “去乡政府，去乡政府，我们要去见见上级领导，问一个清楚，到底你是村长，还是你儿子是村长？你有什么资格替你儿子行使职权？”
　　 眼看事情难以收场，泓盛石化公司董事长走了上来，态度和霭可亲面对孙二猴说：“顾村长欠你们的钱，暂且由我先垫上——行么？”
　　 孙二猴和地老鼠王兴没加思索，同意说：“行！”
　　 未等得给钱，一辆半新的红旗轿车驶入村部，一个戴着眼镜如花似玉的姑娘走下车，进入会议室，顾新随后匆忙赶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新调来的庞乡长，大家欢迎，欢迎！”
　　 顾松华走下主席台。
　　 庞乡长挥手向台下致敬，走上主席台，对孙二猴和地老鼠王兴说：“你们二位也不妨坐下。”
　　 王兴和孙二猴在前排坐了下来。
　　 庞乡长抬手正正眼镜，郑重宣布：“根据乡党委和乡政府研究决定，现在撤销xxx村顾新的村长职务，三天后，有乡政府临时选派代理人任村长……”
　　 台下，人们在愕然中马上回过神来。王兴和孙二猴情不自禁地带头鼓起掌来，在座人员也跟随着开始鼓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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