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顿年夜饭，在这个年份，更重要了，因为我在疫情的淫威之下，还有一种不可亵渎的仪式感。
　　
　　 一
　　 2021年初，“新冠病毒”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病毒传播的速度如狂风，似暴雨。全国各地都在封城，年前就打算出门走走亲戚的兄弟三个人，只能待在家里。在此期间，除了到地里干活，就是在家陪父母说说话，然后就是一日三餐，休息时看电视等。日子虽然单调，倒也逍遥自在。
　　 在疫情期间，洛大明、洛林、洛城三兄弟做饭分工明确，各司其事。好多年没有这样为做家务事而明确分工，大家对此很有责任感，懂得去珍惜美好的日子。
　　 老大洛大明说，年夜饭在于过程，唯美不要弄得像喝心灵鸡汤，谈那些抽象的。要返璞归真，就在做菜做饭的功夫上，多用心，也叫转移注意力，一年的工作，淡化了我们对生活和相聚的感觉，过年做饭吃饭，应该可以弥补我们的过失。老大的话，似乎就是命令，起码是方向。
　　 老大洛大明负责洗菜，做炒菜前的准备。洗菜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洗干净就可以了。只是在过年这段时间，天寒地冻，储存在水缸里的水冰冷刺骨。一餐的菜洗下来，手往往都会冻得发麻发紫，冻到没了知觉。老大少不了教育兄弟，说，亲自动手，就知道了父母亲的辛苦了。
　　 老二洛林负责切菜、炒菜，这有一点难度。切菜，要根据炒菜的需要来决定。比如做瘦肉粉丝豆腐汤，瘦肉要切薄片，这样做，可以做到汤中的肉易熟而嫩。根据个人爱好，水豆腐可切成小方块或薄片，不过要想豆腐入味，最好在入锅前用盐腌制几分钟。他要显摆手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做菜来情绪，简直就像是在绣花，一丝不苟。
　　 炒菜是技术活。美味的菜能勾起人的食欲，要想菜炒得好就必须有水平。比如农家大菜：扣肉、红烧肉、粉蒸肉、炖猪脚等等。其中蒸扣肉工序复杂，难度较大。最简单的，只需盐、味精、酱油等调料，人人都能学会的做法就是：第一步，用开水煮熟五花肉；第二步，过油炸肉，就是在肉皮抹蜂蜜，过油炸成酱红色；第三步，五花肉切片，用酱油、盐、味精等做成卤料，给每片肉上色；第四步，入碗排列整齐，肉上覆盖配料，或泡好的干笋或梅干菜等，这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决定；第五步，入高压锅蒸，用时一圈半；最后一步，出锅倒扣装盘。这一倒扣，形象生动，这就是“扣肉”。这样做出来的扣肉，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配料全被油包裹，肉的香味与配料的原味融为一体，吃起来，那就是人间美味。记得，日子好了以后，母亲就做过扣肉，很奢侈。做这道菜，有着回味过去，不忘曾经的意味。
　　 炒菜，既要学会搭配，也要学会翻炒。搭配是一盘菜的观感艺术和美食艺术，好看就能吸引人的眼球，引起人的食欲。翻炒是一盘菜灵魂与技艺的完美结合，入锅、翻炒、出锅一套娴熟而优雅的动作，一气呵成，就如欣赏舞蹈艺术一样，是一种享受。
　　 看着兄弟轮番耍手艺，太多需要年后理清的事务，都魂飞魄散了。专心欣赏着每一道菜品的制作，看着灶台上摆放着的食料，真的不怕杂乱，即使放错了时间放错了食料，又有什么！此时，就像是儿时的过家家，无需怎样可以和谨慎，心都放松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很多年没有亲自动手炒菜了，回家都是另一半在干这个事，此时，兄弟的手艺有些生疏，炒菜的基本技巧归纳起来大致如下：
　　 一是学会搭配。搭配主要是指根据食材特点，搭配颜色、食材。一盘好看的菜即使不炒，如果作为艺术品欣赏，也未必不可。
　　 二是掌握好火候。根据菜的不同，火候也有区别：有些需要慢火炖，有些需要大火爆炒，还有些需要文火翻炒等等。
　　 三是会用佐料。我们要根据不同的菜使用不同的佐料。要知道什么菜该添加什么佐料，不要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一通乱加，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这里有诀窍的。
　　 同样的食材，通过不同的搭配，不同的炒法，炒出的味道会大相径庭，这就要有真功夫。
　　 小弟说，大哥，你平时写教案，也是这样有条不紊，条理分明？大哥笑笑，他在想，对待工作，还真的没有拿出这样的水平，心中有些惶恐了。做饭如教学，教育学生也要掌握火候，也要懂得加点佐料。这些启发，很实在，是触类旁通的。
　　 在平日里，忙于工作，吃饭是囫囵的，哪有这样的讲究。年关做饭，无异于重新规范程序，不马虎，不偷工减料，每菜都认真对待。兄弟惊人谈起做菜的体会，说到了工作上，大家开始了检讨，认为草率惯了，所以做事没有多少精度。想不到，一顿饭可以让兄弟们悟出些饭菜之外的事理，比一堂课还管用。
　　 老三洛城虽是美食家，但论到做饭菜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准备干柴烧灶火。烧火不难，要烧空心火，避免烧闷火。只有空心火才能发挥木柴的最大功效。还有，火尾最好聚集铁锅底端中心点，使锅子受热均匀，这样更高效。
　　 在疫情严重的情况下，城里店门关闭，市场里空空荡荡。不得已，一家人只能靠储存的肉类和自家养的鸡，靠干菜、坛子里的酸菜、腌菜和地里的蔬菜过日子。
　　 虽然如此，但兄弟三个，还是尽量把餐桌上的菜尽力整得丰盛些，每餐至少四菜一汤。他们觉得日子是“过”出来的。兄弟三个，自己动手做饭菜，一日照样三餐酒。他们喝酒时，会说说自己的所见所闻，说说身边的趣事，谈谈今后想法。只要酒杯一端，那话题多了去了。
　　 平时，兄弟难得一聚，趁着这个机会，交流情感，太有必要了。常常是兄弟拥抱、握手，尽管不言语，却深厚的感情都在每一个动作里。其实，过年吃饭又降为其次了，最有意义的是情感的升华。一年的疏远，画上了句号，开启新的一年，才是过年的愿望。
　　
　　 二
　　 大年三十的夜晚，菜比较丰盛，有乌骨鸡香菇粉丝汤、干笋扣肉、冬笋炒腊肉、红烧肉、粉蒸肉、海带炖猪蹄、酸辣鸡杂、农家小炒肉、红菜苔、酸辣椒炒棒棒菜丝等，满满一桌子。菜上齐后，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开始吃饭。
　　 半小时后，洛建国和刘红梅已经放下碗筷。他们在灶屋里烧上一盆火烤着，聊着天。刘红梅怕还在喝酒儿子们冷，于是，在桌子底下也烧了一盆炭火，屋子里也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兄弟三个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天南海北的扯着闲话。喝酒的人都有一个坏习惯，那就是：酒喝了不少，菜吃得很少。
　　 酒喝到六七分时，兄弟三个都已晕晕乎乎了。喝到快醉易动情，情到深处易伤感。此时，出现小插曲是不足为奇的。
　　 突然，老二洛林从桌上拿起酒杯，说道：“大哥、三弟啊，我真想拿一个水桶来！”洛大明、洛城一愣，酒杯停在半空，诧异，齐声问：“太夸张了吧？为什么呀？”洛林说：“我好想哭，要哭足一桶子泪水！”“哇，不会吧，太夸张了吧！”洛大明、洛城都张大了嘴巴，齐声调侃。他们知道，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洛林想起伤心往事，他需要借助酒来倾诉，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看到这种情形，洛大明、洛城不知怎么安慰，束手无策。所以，只能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着洛林，等待下文。
　　 洛林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说着说着，眼睛开始湿润，慢慢地，泪水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哽咽声随着眼泪也越来越大。
　　 洛林哽咽着说：“你们看看，爸妈含辛茹苦供我上大学，结果只当了一个老师。平平淡淡地工作快30年了，工资才4000多一点，仅能养家糊口，更不用说有多少钱孝敬爸妈了。这样的日子，老婆多少有些抱怨。我知道，每个月就那几张票子，的确有点寒碜。所以，我不敢还嘴，郁闷啊！兄弟啊……”洛林激动地捶胸顿足，手里的酒杯跟着晃动，酒，溅了出来。
　　 洛林稍微停片刻，泪水却不争气，越流越多。泪，模糊了双眼，手拭之。随即，豪气地说：“为了这个家，我们兄弟三人，同心合力，其利断金，来，干了！”洛大明、洛城也跟着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洛大明见洛林越说越伤心，就劝说：“大过年的，有什么好哭的，我们三兄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别哭了！”于是提议：“来，兄弟们，再整一口。”
　　 “大哥你呢，虽然是农民，但有一门精湛的技术，深受老板器重，常年奔跑于全国各地。到过海南，到过上海，到过青海，到过株洲……你看看我，最远就去过宁波、长沙，那是因为工作。学校组织旅游时，也只去过大连、青岛、杭州等地，惭愧啊！大哥，我绝对不是和你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哽咽声也一声一声地变大，到后来，简直就是嚎啕大哭了。洛大明见洛林越说越伤心，放下酒杯，马上到房里拿来抽纸，抽出一张，递给洛林。洛林擦着眼泪，一张纸，两张纸，三张纸……泪不尽，最后，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多少伤心事，都藏酒水中。有时候，酒就是媒介，是发泄的桥涵，是打开心灵的窗。
　　 在洛大明、洛城的反复劝解下，洛林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长舒了口气，接着诉说了下去。
　　 “三弟，我和大哥最羡慕你了。你看看，如今还是你过得潇洒，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你又要升官了，可喜可贺！来，哥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洛林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大哥也敬你！”洛大明也跟着起哄，同样干了。
　　 说到如今让整个洛家引以为豪的三弟，洛林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洛城看到两个哥哥把酒喝了，也跟着一饮而尽。
　　 其实，三兄弟都喜欢喝酒。洛大明每餐都要喝一点养生酒；洛林好酒，甚至到了无酒不欢的地步；洛城混迹官场，酒量最好，属于公斤级别的。所以，即使洛大明和洛林联手，也不一定是洛城的对手。当然，兄弟之间喝酒，并不是为了斗酒，只是加深感情。因为一杯酒下肚，再闷的人都可以打开话匣子。这就是白酒的魅力所在！
　　 “大哥、二哥，要不是当年你们的鼎力相助，我要读完大学，爸妈肯定更辛苦，也有可能会辍学，在这里感谢两位哥哥，我以酒致谢！我满杯，你们随意！”洛城给大家倒满酒，随后没等洛大明和洛林反应过来，便把满满一杯52°的高度白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腊肉，送入口中，眯着眼，时而点点头，嚼着，品味着。
　　 都说“感情深，一口闷”，但喝酒也需要酒量的，大过年的，自家兄弟没必要喝醉，适可而止就行。在这种情况下，洛大明和洛林只能意思一下，实力摆在那里，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妈，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我们知道轻重，等一下我们吃完后，自己收拾碗筷！”洛林心疼母亲。刘红梅添好木炭后，站起来拍了拍手，便往茶堂屋门口走去。天太冷，她想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到了门口，推门往外一看，大惊，夸张地说：“落雪了，好大的雪！”好久没看到母亲如此表情的洛林也是一惊。
　　 “怪不得今晚这么冷。”洛林心想。听到母亲说下雪了，洛林格外激动。于是，起身到门口往外看，感叹道：“哇！好大的雪，都好多年没看到下雪了！今年竟然下那么大的雪！”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布满了眼前的世界。
　　 此时，天空不再是像充斥着幽灵一样的黑，而是渐渐地明亮起来。洛大明、洛城兄弟两个见母亲和洛林发出那么大的感叹，也很好奇，于是起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齐声大呼：“真的好大！好多年没看到雪了，想不到今年那么大！”声音穿透了雪夜。
　　 感叹完今年的大雪，他们回到座位上。此时，已是深夜11点多了。洛林怕母亲一直陪着，所以提议：“今天太晚了，别影响妈睡觉，我们喝杯见饭杯吧！”“好，明天继续！”洛大明、洛城齐声附和。兄弟三个重新倒了半杯酒，举杯齐碰，一口而尽。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生出掏心窝子的话。这些话是酒话，或许有些言过其实的成分，但调动起来的情绪却是真的。没有多少叮嘱，兄弟们暗自较劲，想着来年有所改变，要比一堂课的教育意义大许多。过年一顿饭，就是兄弟们的加油站。
　　
　　 三
　　 刘红梅见儿子们说要吃饭了，马上走到饭桌前，拿起洛城的碗，要给自己的小儿子盛饭。这一举动，早已成了习惯，谁叫洛城是家里最小的呢。看到母亲要给自己盛饭，他惊慌地说道：“妈，您坐着烤火，我自己来吧！”不等刘红梅站起来，洛城马上拿起碗，要自己去盛饭。这时，靠近电饭锅的洛大明马上就说：“三弟，我来帮你盛，我这里靠近电饭锅，你难得起来。”洛城看到大哥诚恳的眼神，很“享受”地把碗递给了大哥洛大明。
　　 旋即，洛林和洛大明自己的碗里都盛上了饭。经验丰富的洛城端起饭碗，说道：“喝了酒，一定要吃点饭，不吃饭，对胃不好！来，我们吃饭。”这些话，太普通，普通得就像土疙瘩，但却是温暖的。在这样平凡的动作里，增进了互相的情感。用不着深刻，只要说话就是对味。
　　 也就是十几分钟，洛林一碗饭被一扫而空，洛大明吃了半碗，洛城劝别人吃饭，他自己反而只吃了几口后，就说吃饱了，便放下碗筷。
　　 饭吃完了，三兄弟准备收拾碗筷。刘红梅见儿子们要动手收拾，心想：“儿子们喝了那么多酒，收拾碗时，万一打烂个碗或盘子，那得多可惜啊！”于是，马上说道：“我来收拾，你们去洗脚洗脸，别把我的碗掉地上打碎了！”洛大明、洛林、洛城三人听到母亲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就不再坚持。兄弟三人也在想着：“妈说得对，我们喝了那么多酒，万一拿不稳，碗、盘子掉地上，还不得摔个碎稀巴烂，到时母亲又得心疼好几天。”
　　 大年三十的晚饭吃得轻松愉快，就这样在大雪纷飞中圆满结束。
　　 母亲说，从小，你们兄弟几个围着饭桌，只顾得掏几口饭入口，那时看着你们，妈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出头。现在好了，各自有个家，还都有出息，妈心中再无遗憾了。其实，回家过年，也是给父母一份心安。这样，我们兄弟过完年走了，父母也可以放心了。或许，这就是过年的深刻意义。
　　 年夜饭太丰盛了，无法一一记住炒了什么菜，喝酒说了什么话，也记不住生出哪些还不能放下的感悟。也许，日子本来就是这样，理不清的，也好，这也叫丰富多彩，但愿年夜饭之后，我们就按照这个时候主题去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