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君一别啊，今又雪花飞。思念你的歌，醉了那支梅。白雪飘红泪，滴滴寒香为谁醉……”一曲《梅花泪》的手机铃声反复响起。
　　 此时，才早上6：30，洛林一看，原来是大哥洛大明打来的电话。洛林知道可能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于是，接了电话。电话那一头，洛大明带着哭腔、颤抖地说：“二弟，你嫂子过（去世）了，你快点来，我在医院门口等你！”听到这一噩耗，洛林一下子懵了。
　　 洛林接到大哥的电话，即刻向单位请假，赶往市精神病医院。大致9：15左右，终于赶到医院。此时，大哥洛大明的姨妹李菁菁、姨妹夫向天赐、妻舅蒲建军等人早到了，站在离洛大明不远处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洛大明，高172公分，身体单薄，古铜色皮肤，消瘦的脸，让他更显苍老。生活的重担几乎压垮了他，千斤重啊！听到噩耗那一刻起，洛大明终于挺不住了……
　　 从海南匆匆赶来，早上才到医院的洛大明眼睛凹陷，目光呆滞，发乱如草，衣服皱皱巴巴，穿一双解放鞋。那失魂落魄样子，看着实在让人揪心！他就像被掏空了心和灵魂一样，只剩躯壳，呆呆地蹲在住院部的大门口，一种压抑感迎面袭来。
　　 此时此刻，再也不见他当年意气风发时的样子，看到的是那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是折了翅膀的雄鹰，耷拉着脑袋，凄凄之情油然而生！
　　 人，一旦逝去，肉体没了温度，什么也不会知道了，但悲伤，永远都是留给了活着的亲朋好友。
　　
　　 二
　　 他见二弟洛林来了，欲言又止，眼泪，顿时止不住的往下流，带着哭腔，一字一字地问：“三弟呢？怎么还没来！”“快到了，听说他下乡去了，可能要晚一些才到，他一听到消息，就从乡里赶过来了！”洛林回答说。
　　 看到这种情况，洛林在心里自问：“人的生命为什么就那么脆弱？前几天打电话问的时候不是说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不在了，为什么？”
　　 在等待三弟洛城的过程中，洛林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前天深夜2：15左右，洛大明的妻子李梅独自一个人上厕所，在厕所摔了一跤，后被人发现，送抢救室抢救无效而亡。
　　 多么轻描淡写的说法！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说得那么轻巧？及时抢救吗？尽力抢救了吗？医院没有过多的解释！
　　 “逝者为大，愿逝者早日入土为安！”洛林心里正这样想着的时候，三弟洛城也已匆忙赶来。人已经到齐，于是，大家召开了一个如何讨一个说法的简短会议，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要求赔偿！活生生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洛大明妻舅蒲建军声音洪亮，激动地说。
　　 “我的外孙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赔钱，我和他们没完，哼！”
　　 “我倒想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花样，没有10几万莫得熨帖！”
　　 这时，洛大明的姨妹李菁菁也插上了话，说道：“我滴（的）架架（姐姐）还在冰库里冻起（着）呢，你机（们）快点商量好，去和医院交涉，至少要把安葬费要来，好让姐姐早点入土为安……你机男人要拿个居（主）意呀！”
　　 她的“土话”洛林有点听不懂，洛城也有点懵，虽是一头雾水，但也听出了一个大概。
　　 这时，蒲建军又说话了，情绪非常激动地说：“你们看看洛大明怂不怂，医院给他6千块钱就让他签字领回尸体，他竟然接了钱，真没出息，没看到过钱呀！这算哪门子事？医院领导们多缺德啊！作孽啊！……”
　　 洛大明还是痴痴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什么？6千？打发叫花子，不把人命当回事！哥，你没有签字吧？是不是啊？”洛林终于忍不住了，手抓住洛大明的肩膀使劲地摇晃。
　　 “哥，你没有签字，是吧！没有签字，是吗？没签字，是不是？是不是？”洛林反复地问。
　　 10分钟后，洛大明终于摇了摇头，才有气无力地说：“没有。”心被掏空了的人，就是这样的六神无主。
　　
　　 三
　　 洛城在政府部门工作，他知道怎么处理事情效率更高，趁大家都在商量的时候去找医院领导进行交涉，看监控去了。
　　 说到赔偿问题，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当然，也有做和事佬的。揽了穿寿衣工作的阿良就出来说话了，他说：“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医院肯定不会答应，10多万几乎是不可能的。人死在医院，从人道主义出发，医院出安葬费是应该的，3到5万的补偿比较合理，6千块钱的确太少，有点弄唆老实人的味道。你们可以争取3万以上，不能低于3万，要不然安葬费要自己垫了。现在打一场丧伙（办丧事）最简单的也不会低于3万，今年物价那么高，放在去年，这些钱足够了，今年就不一样了！”
　　 阿良，中年男子，精瘦精瘦的，眼睛炯炯有神，一身休闲装，一看就是一个精明的人。
　　 30多分钟后，洛城返回到医院大门口，向我们描述了他所看到的监控。他说：“从监控回放看，前天晚上2：15李梅进了厕所，3：05又有一个人进厕所，1分钟不到，只见那女子慌里慌张从厕所跑出来，直奔值班室，10分钟后，值班医生跟着就到厕所观察，30多分钟后李梅被推进急救室……”
　　 “厕所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们不得而知，只能听医生描述。不过，我还是相信医生是有医德的！”洛城继续说着。“我估计，可能是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间，才导致现在这种不幸的发生。”
　　 听到洛城详细描述和大胆地猜想，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意思就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看到大家的眼神，洛城心里大致有了个数，就说：“我们大家一起去找院长谈谈，看看他怎么说，尽量争取多要点安葬费。我估计，不会超过5万。因为，自始至终，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医疗事故。漫天要价，人家是不可能答应的！”
　　 洛城带领大家直奔院长办公室而去，洛大明、洛林走在最后。走在前面的还在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洛林见大哥洛大明情绪稍微好一点了，于是，趁机劝慰道：“大哥，嫂子已经过世，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洛大明点了点头，却没吱声。
　　 走到院长办公室，院长助理接待了大家，她说：“院长刚才吃饭去了，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只见助理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旋即，助理说：“院长马上就到。”
　　 院长到来前，大家商议了一下，一致推选洛城作为代言人，代表家属和院长进行谈判。
　　 半小时之后，一个身材中等、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腋下夹着公文包的儒雅中年男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见到办公室里站着那么多人，他马不停蹄，快步走进办公室，然后很热情地边走边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我刚才去吃了点东西。”
　　 “你们坐，小刘，给他们倒茶！”
　　 医院院长伸出手和洛城握了握，自我介绍地说：“您好！我是医院的院长谭卫清。”
　　 “院长，您好！我叫洛城，我代表家属想向您了解一下患者李梅到底是怎么死的？”洛城很有礼节地问。
　　 “对于李梅的死，我们医院深表遗憾！”
　　 “具体过程是这样的：前天晚上3：00左右，我们得到李梅在厕所摔倒的消息后，医院马上组织人员进行抢救。我们想尽了所有办法，李梅还是未能苏醒过来。我们医院是尽了力的，我们也不想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
　　 “那你们医院查出是什么原因导致李梅死亡的吗？”洛城接着问。
　　 “我们到达厕所时，看到李梅是仰躺在厕所里，我估计是脚下打滑，往后摔倒，头部重重地撞在地上，导致颅内出血造成的死亡！”
　　 “李梅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医院治病了，我们是一直尽心尽力为每一个病人服务的，这个，她的老公洛大明是清楚的！”
　　 听到医院院长谭卫清这样说，洛大明只是朝大家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谭院长，事情的经过我们基本上了解了。下面，我想问您，人死在你们医院，医院怎么补偿？我听说上午9：00以前，你们医院给李梅丈夫洛大明6千元就要求他把尸体领回家，有这么回事吧？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医院完全没有责任，换句话说，没人强迫你把自己的老婆送到医院来治病，是吗？”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可能是我开始没有对工作人员交代清楚，是他们工作的失职，我会对相关人员进行问责，严肃处理！”谭卫清矢口否认。在洛城的步步紧逼之下，谭卫清头上开始冒汗，也在极力为他们之前的行为开脱。
　　
　　 四
　　 作为医院，作为院长，作为医生，这种冷漠的态度是一种亵渎生命的行为，是对医生这个职业的亵渎，是要受到良心的谴责！受到道德的谴责！受到社会的谴责！
　　 “谭院长，您看哦，现在人死在你们医院，6千块钱就打发家属，让他把尸体拉回去，有点说不过去，是吧！洛大明老实，又是农村人，好欺负，是吧？”
　　 “谭院长，您是知道的，只要是家里有精神病患者的，一般都很困难，这一点，我想您应该比我清楚。”
　　 “我们相信医院抢救是及时的，是尽力了的。您放心，我们不会胡搅蛮缠，漫天要价，我们只希望问题得到合理的解决。究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发生。可是，事情发生了，那就得解决，是吧！我们也不希望通过法律的途径来解决问题。我们一致认为：协商解决问题是最好的办法，您说呢？”
　　 “人死了，是要打丧伙的。我们估算了一下，由于今年物价的飞涨，最简单的丧伙也要6万块钱以上，我们是根据实际情况才提出这个数字的，您认为怎么样？”
　　 “6万太多了，我们无法接受。何况，我们医院也没有赔偿的先例。从人道主义出发，以前我们医院出现类似情况，最多也就不到1万。”谭卫清开始讨价还价。
　　 “首先，我要纠正谭院长您的这个说法，我们说的是补偿。如果说是赔偿的话，那就不止这一点钱了！”洛城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仍然语气平缓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谭卫清的身体突然哆嗦了一下。不过，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悄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才镇定下来。
　　 “看到你们也是本着解决问题，比较诚心的份上，我们医院再让一步，1万5，这是医院能给你们补偿的极限了，我们医院也是自负盈亏的，请多多谅解！”谭卫清继续打着如意算盘。
　　 “我们只想快点解决问题，我们也让一步，5万，丧事简办，我们还要垫钱。农村人挣钱不容易，给妻子打丧伙还要垫1万多进去，这都是现实问题！谭院长，不知您为农村贫困家庭考虑过没有？”
　　 “大哥今年白干了，哎！”洛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个让步，并没有得到谭卫清的认可，谈判一度陷入了僵局。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谭卫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手时而捏捏鼻子，时而把眼镜往上推了推。
　　 此时李菁菁、向天赐开始焦躁起来。李菁菁抱怨道：“哦自（这么）大的医院，出了事却不想负责任，这是莫子（什么）搅（狗）屁医院！我姐还等着入土为安，太莫（不）像话了！”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个人都能听得见。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医院院长谭卫清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看到院长谭卫清没有明确的答复，大炮筒子蒲建军就来气了，大声嚷嚷：“别磨磨唧唧的，给个痛快话！想拖时间撒赖，没门！告诉你，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不赔钱，那我们法庭见，哼，什么玩意！”说完就准备走。向天赐见此，急忙拉着蒲建军，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听了向天赐的话后，蒲建军只能留了下来。
　　 洛城看到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立刻给谭卫清下了一剂猛药，低沉地说：“既然谭院长您做不了主，我们也不为难您。那劳烦您告诉我，能做主的人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这样总可以了吧！”
　　 见没有回应，洛城也急了。马上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更是阴沉着脸，重重地说：“看来，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说完，便直接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谭卫清见洛城真的要走，也急了。他知道，这事儿一旦上了法庭，事情可能会闹得沸沸扬扬，到时造成的严重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请等一下，等一下，我马上请示上级领导！”谭卫清急切地叫住洛城，生怕他跑了似的。这时的谭卫清动作麻利，迅速拨通了电话。接通电话后，只见他边说边频频点着头，不到5分钟便挂了电话，然后朝洛林他们这走来。
　　 “刚才我请示了董事长，他说，看在你们是诚心实意地来协商解决问题的份上，加上患者家里的确困难，医院决定给予3万元的补偿，这是医院的极限，请多多理解，多多包涵！”说完，谭卫清不断地向洛林他们打着拱手。
　　 “我们也想让逝者早点入土为安，我们只想要一个说法。我们只想让大家知道——任何人都不要把生命当儿戏！请谭院长您能够理解！”
　　 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洛城先生，这是我们医院建院以来给出最多的补偿了！”谭卫清的话意味深长！
　　 大炮筒子蒲建军觉得亏了，出了院长办公室说:“要他个10万8万，太小气了！”
　　 洛城说:“什么事都要有个度，胡搅蛮缠，我们失去的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