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我曾犁过地(散文)
一
这个话题,对农村人来说,或者对于我家乡的老一辈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要对早已不再用耕牛犁地的年轻人来说,这个话题还真有点新鲜。
有时我真庆幸有过这么一段经历,让我在日后的几十年中,每每回想起来,都有一种未丢农家本色的骄傲和自豪。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农村正是分田到户、集体解散的关键时期。往年的春种秋收,出工干活,都是生产队统一安排,每个人只要听从分配,把活干好就行,别的事不用操心。这下可好,地分给了各户,农具分给了各户,就连那些耕地用的十几头牛马驴也按照抓阄分给了各户。只是我家运气不好,没有分到这最关键的劳动生产力。
没有了集体的统一安排,所有的农活都成了每家每户的个人行为。家里劳力多,又分到牲口的,皆大欢喜;家里劳力少,没有分到牲口的,愁眉苦脸。想想看,在农村,只要有牲口,不管有多少地,都不算什么。相反,没有牲口的,地就是再少,也一点办法没有。为此,每到农忙时节,最头疼的就是那些劳力少、又没有耕牛的弱势群体。
我家,就属于这一种。
那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我和两个妹妹都在上学,家里就母亲一人参加劳动。尽管地不是很多,但春种秋收、施肥灌溉,一样也不能少,母亲就天天忙在地里,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保证按时播种,母亲把家里本就不多的玉米或麸皮装上满满一盆,端到有牲口的大叔或大爷家,以求得人家的帮助。可是,紧要时候,人人都在忙,家家都需要耕牛种地。虽然人家答应了母亲,可每次轮到我家,都是全村最后一个播种。为此,母亲常常羡慕地说:“咱家啥时候有一头耕牛就好了。”
后来,我本家的一位大哥买了一头大黄牛,高兴得母亲三天两头给人家家里跑,不是帮人家干活,就是把家里的剩菜剩饭端给牛吃,而且每次干活回来,总要割些青草给牛当饲料,感动得那位大哥倒不好意思地对母亲说:“婶,你别这样了,咱都是自家人,我家牛就跟你家牛一样,何必这么客气。”
“不是婶客气,养牛不容易,婶也帮不了啥,只能这样补偿一下。”母亲说着,脸上的笑容就像菊花一样灿烂。
但她该帮忙的依然帮忙,该割草的依然割草。
母亲知道,越是农忙时节,人手就越紧张,自己不但帮不了人家,反而还让人家搭人搭牲口帮着播种,再不想办法补偿一下,心里总是不安。
其实,平日里,我们两家关系非常好,虽然我比大哥小二十几岁,但却有很多共同的爱好。每次从学校回家,我都要去他家坐坐,说说话,帮帮忙,或者请教一些农业技术方面的问题。大哥对我也非常喜欢,就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呵护我。自从买了牛以后,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以后有机会教你犁地。”
二
又一个农忙时节到了,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正好利用早回来的时间,帮着大哥给牛铡草,之后,给牛圈里垫些干土,便和大哥套上耕牛,去地里播种。
我跟在后面,看着大哥的一招一式,学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他扬鞭吆喝的腔调,也认真跟着模仿。
看我如此认真的学习劲头,大哥说:“正好,你也学学犁地。”
“恐怕不行吧,看着挺难的。”我摆手推辞。
“不试咋知道不行呢。”说着,他动了一下牛缰绳,牛便停了下来。我赶紧上前,右手握住犁把手,左手接过牛鞭子,顺手一扬,鞭稍就重重地落在牛身上,口中的“驾”字还没喊出,牛便猛地向前冲去,犁铧随之从我手中滑落,差点把我跌倒。大哥急忙紧跑几步,扶起犁铧,插进土里,牛才停了下来。
“感觉咋样?”大哥笑着问我。
“我还没准备好,它咋就走了?”我疑惑地问。
“不是你没准备好,是你手中的鞭子一扬,把牛吓住了。”
“我不是学着你的样子吗?咋把它吓住了。”
见我依然不解,大哥笑了笑说:“我扬鞭只是在空中飞舞,根本不落在牛身上,你看你,一上来就给牛一鞭子,它咋能不跑。”说着,摸了摸牛身上的鞭痕,似乎有些心疼,又怕我多心,便笑着说:“其实,牛是很通人性的,只要你对它好,它就卖力耕地。不过,你是第一次,它对你还不熟,多试几次就好了。”说着,示意我再来。
我赶紧接过犁把,正想接他手中的鞭子,却发现牛回头正在看我,吓得我把手缩了回去,怕再引起它的误会。大哥就迅速走到牛前面,一手牵着牛笼头,一手扬起鞭子,说了声“走了”,牛就跟着他慢慢向前移动。
后面的我,使劲用双手扶住犁把,却不知道怎么使劲,身子摇晃着一会往左,一会往右,犁出的地忽深忽浅,忽左忽右,有好几处犁铧都是在地面打滑前进。我一看不行,赶紧喊停。大哥就让牛停下,走到后面一看,止不住笑出了声:“你看你犁的地,跟老爷画胡子一样。这下知道犁地也不是简单的活吧!”
“确实不简单,太难了。”我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这样吧,我教你。”说着,大哥让我扶住犁把手的一边,他扶住犁把手的另一边,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驾”的一声,牛就匀速地迈开了四肢。
我本不想再学了,可一看大哥那非要教会我的样子,只好鼓足勇气,一边扶着犁把手向前走,一边听他不停地指导:“手上的劲要均匀,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犁铧尖会插得太深,牛拉着费劲。太小,犁铧尖会插得太浅,起不到耕地的作用,只有用劲均匀,犁出的地才能深浅适中。同时,双脚要走稳,不能东倒西歪,也不能太快或者太慢,否则,犁出的地就会扭扭歪歪,不在一条直线上。”
大哥讲得仔细,也很到位,可我怎么也做不来,要不是他一直把着方向,犁出的地不定是什么样子。
那天下午,他就这么手把手地教我犁地,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鞋里灌满了泥土,衣衫被汗水湿透,手心磨出了血泡,如此反复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我能独自扶犁耕种,我们才踏着落日的余晖欣欣然回家。
三
从此以后,只要我休假在家,遇到犁地除草或耕地播种,我都积极参与,独立完成。
有一年三夏大忙时节,本来我家麦子就晚收了几日,其他家的玉米地都已播种,只有我家的麦茬地仍孤零零在艳阳下闪着金光。我急忙来到大哥家,没想到大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关节炎病犯了,不能走路,要不然你那点地,哥早就给你犁了。”说着,他看看我,继续说:“正好你回来了,自己套牛犁吧!”
“我好多天没犁地了,恐怕都不会了!”我笑着说。
“哪有这么快就忘了的。”大哥鼓励我。
果然还真如大哥所说,学会的技术哪有这么快就忘了的。我一走到牛圈,那头牛就好像老朋友似的,温顺地朝我“哞”了一声,然后,跟着我走到犁铧跟前,任我给它搭上夹板、绑紧绳套、戴好笼嘴,鞭子一扬,牛便悠悠然地拉着犁铧向田间走去。
我们配合得很默契,不管是起步开犁,还是中途停止,抑或是回头拐弯,它都非常理解我的用意。有时我不小心,犁铧在麦茬上打了个滑,它立马停下来,等我准备好后,又开始前进;有时我用力过猛,犁铧插得过深,它也立马停下来,等我重新插好后,它再前进。这种几乎后脑勺长有眼睛的默契配合,让我犁起地来既轻松又心情舒畅,完全没有初学时那么费劲。
那一天,我不但耕种了我家的一亩多地,连我大哥家的那块地也耕种的平平展展,高兴的大哥直夸我:“看来你是真的出师了。”
后来,我断断续续又犁过几次地,一次比一次有进步,一次比一次动作麻利,常常受到人们的夸赞。
再后来,随着各种小型拖拉机的普及,耕牛就慢慢远离了家庭,那种整日为无牛播种而发愁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而此时的我,已经早早地离开了农村,开始了长达近四十年的铁路工作,那段初学犁地的日子也慢慢从我的记忆中淡忘了。
直到最近的一次回家,看到每家每户院子里停放的各种拖拉机、播种机、旋耕机、除草机,心里不由得连发感慨:这要是在以前,该多好呀!
可是,这毕竟不是以前,农村的发展早已随着时代的列车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境地,脱贫攻坚战的胜利,让每一个家庭摆脱了贫困、走上了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并朝着乡村振兴的目标迈进。
也许是触景生情吧!一想起那段耕牛种地的日子,竟有一种浓浓的乡土味道扑面而来,令人回味无穷。
二〇二二年三月三十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