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气什么？！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下午上班时，丽娟与同事发生了争执，对方怼了她一句。
　　 她气得瑟瑟发抖，嘴唇翕动竟说不出话来。是啊，这是她的软肋，有什么办法呢？嫁到赵家已经八年，连个崽儿都没有生。为此，她也去医院检查过，可是……
　　 夕阳被云层遮住了大半边脸，无精打采地悬挂在空中，像一位负重前行的老人。
　　 丽娟低着头，心神不定地走在下班的路上。今天真是应了那句俗话：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会塞牙，放个屁都会砸到脚后跟。在她的心中，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没有孩子。
　　 “吴老师，您怎么步行啊？来，上我的车，我捎你一程。”校长孙明宇打开车窗冲着丽娟笑了笑。
　　 “哦……不了，我减肥呢！谢谢孙校长！”丽娟抬起头冲着孙明宇苦笑着。其实，她哪是什么减肥，刚才下班时，车钥匙没找着，反正家离学校也不远，索性步行回家。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一想到老公赵玏她就十分惭愧。当初，自己只不过是一名小学音乐老师，可赵玏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资产过千万。当初，为了爱情，赵玏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丽娟，现在妻子连个孩子也没有给他生下，这不免让人投来鄙夷的目光。赵玏没有任何不满，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对于老公的宽容，她非常感激，心里早已做好打算，只要老公提出离婚，她立马同意，这样对于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丽娟习惯性地用左手大拇指打开了指纹锁。
　　 “老公，你怎么提前回来啦？！”丽娟十分诧异地问，“你最近不用加班了吗？这才几点……”
　　 更让丽娟不解的是，赵玏的怀里竟然抱着一个才两三个月大的婴儿，此时他正哄着孩子喝奶呢。孩子边喝边发出“嗷呜”声，看样子是饿很了，乌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这是谁家的孩子？”丽娟连皮鞋都没有脱，丢下包包直接冲孩子跑去，“我说赵玏，你真可以啊！都学会带孩子啦！”
　　 “哦，捡来的。今天下午在公司门口保安小王发现一个女人丢下孩子就跑了。哦，对了，你看这里还有一张纸条呢！”
　　 丽娟连忙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我是一个未婚女人，生了这个孩子后，那个渣男竟然与我分手了，我实在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希望有好心人能收养他。他才三个月大，随我姓，叫李健。希望他将来健健康康。”
　　 “老公，你看我们俩也没有孩子，正好收养了好不好？”
　　 “我正是这个意思，我还怕你反对呢。”赵玏兴奋得站了起来，“来，你抱抱看。”
　　 丽娟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软软的，沉甸甸的，身上还带着乳臭味。这孩子养得胖乎乎的，圆圆的小脸煞是可爱。丽娟的心怦怦直跳，她第一次与婴儿这样近距离接触，圆了做母亲的梦，尽管有些遗憾，但她伤痕累累的内心总算得到一丝抚慰。
　　 “哇——哇——”孩子突然大哭起来，这让丽娟不知所措，脸窘得通红。
　　 “还是我来吧。”赵玏连忙接过孩子，孩子竟然马上笑了。
　　 “好你个赵玏，真有经验啊！快说，在哪学的？”丽娟揪着赵玏的耳朵逼问。
　　 “哎哟哟，自学的。快放手。”赵玏疼得直伸脖子。
　　 “好了，跟你开玩的。老公，我爱你！”丽娟亲了一口赵玏，然后一个华丽转身，急急忙忙下楼去了。
　　 没一会儿，丽娟拎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
　　 “你这是干啥去了？”
　　 “喏，买这些东西啰。”
　　 等妻子走近了，赵玏扒拉一看，我的乖乖！袋子沉甸甸的，尿不湿、奶瓶、奶粉等，应有尽有，而且专挑最贵的买。
　　 “你也不问问我，瞧，这不有现成的吗？”赵玏从房间里抱出来许多婴儿用品，就连婴儿的衣服都有。
　　 “你哪儿弄的？”
　　 “哦……听说我捡了一个孩子，朋友送的。”
　　 丽娟那一刻眼睛湿润了，这八年来，他们俩一直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现实总是很残酷。或许命运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如果上帝给了你丰富的物质生活条件，那么必然在另一个方面夺去你一些东西。如果有二次选择的机会，她宁愿嫁给一个穷小子。
　　 这八年承载着一段难熬的回忆。
　　 二
　　 记得结婚才半年，婆婆就每天盯着儿媳的肚子看，看得丽娟都不好意思。婆婆不敢问丽娟，经常在儿子面前絮絮叨叨：“你们俩怎么回事，这都快一年了怎么还没怀上？你们是不是不想让我抱孙子？”
　　 “妈，您想多了。这事情哪是急得来的？”赵玏随便搪塞母亲一句便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了。其实他的压力何尝不大？他越来越感觉这事主要出在自己身上。每当公司同事在讨论孩子时，他都主动走开。
　　 “赵总您的孩子上幼儿园了吧？”一天，新来的小钱在谈到自己侄子的学习时随口问了一句。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玏一脸严肃地走开了。小钱弄得一脸蒙圈，从此，在公司谁都不敢随意讨论有关“孩子”的话题。
　　 一天晚上，丽娟喝了点红酒，异常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她突然翻到赵玏的身上，柔声细语地说：“老公，我想要……”
　　 赵玏翻着大眼睛问：“要什么？”
　　 “要孩子。”
　　 “那就来吧！”
　　 电灯熄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没一会儿，一切又归于平静。
　　 “你看咱俩这方面都很正常，为什么老是怀不上呢？”丽娟问，“我看咱俩得面对现实，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去，我怕……小时候……”
　　 “小时候怎么了？老公快说嘛。”丽娟娇嗔地说。
　　 “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小鸡鸡顶到了木桩上……而且，我天生只有一个蛋蛋……对不起，这些我从来都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赵玏声音有些嘶哑，他面对女人，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没有自信。他是事业上的巨人，情感上的矮子，在心动的女孩面前总有点羞赧。丽娟是他在不经意间看上的，一次去她们小学开展义捐活动，认识了她。当时丽娟就是活动主持人，年轻漂亮，风姿绰约。可最后赵玏还是靠媒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如果真要他主动当面直接表白，说不定现在还打着光棍呢。
　　 “没事，我们明天就去检查，要真是你的问题，我会替你保密的，而且我绝不会离开你。”说着丽娟将赵玏抱得更紧了。
　　 俩人都沉默了。
　　 不知不觉，天亮了。
　　 第二天，他们去了市立医院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赵玏生育能力正常，丽娟先天性卵巢发育不良。这一结果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炸得丽娟直不起身来，她再次询问医生：“这是真的吗？您确定没搞错？”
　　 “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确性。”
　　 “什么意思？您能说得明白点吗？”
　　 “就是十分肯定。”说完医生转身走了。
　　 夫妻俩垂头丧气地走出医院。过了几天，他们又去省立医院做了更加细致的检查，仍是同样的结果，这回夫妻俩彻底失望了。
　　 回到家，婆婆看到儿子和儿媳谁也不说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什么结果？”没有人回答她。饭做好发，可是这一晚没有一个人吃。
　　 第二天，婆婆在打扫卫生时看到了病历，证实了她的猜测。
　　 三个人每天早晚见面都是大眼瞪小眼，婆婆对丽娟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家务活也不怎么做了，有时儿子不在家，她连饭都不烧。
　　 “妈，你怎么没做饭啊？”丽娟今天晚上吃了饭还要去学校加班。
　　 “我欠你的啊！”婆婆瞪了她一眼，摔门进入卧室，嘴里仍嘀嘀咕咕，“都快两年了连个蛋都不下，你害我们赵家干嘛，你这个扫把星，滚！”
　　 丽娟冲进房间与婆婆解释：“妈，医生说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可以治的。”
　　 可是婆婆根本不听解释，双方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从那以后婆婆便搬回老家独住。赵玏十岁那年，他爸就走了，婆婆将赵玏带大也确实不易，而且至今没有再婚。想到这儿，丽娟感觉有些愧疚。
　　 这几年，丽娟动过手术，吃过中药、用过西药，求过神，拜过佛，请过专家，看过土郎中，能想到的方法都尝试了一遍，可最终仍大失所望。夫妻俩为了求子四处奔波，搞得筋疲力尽，也许命运就是这么无情，他们这辈子注定没有孩子。哪怕你不想面对现实也得去面对。
　　 三
　　 现在捡来一个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总比没有强。丽娟这样想也对，有了孩子这个家庭才算完整，生活才有乐趣。
　　 “叮铃——”门铃突然响起，赵玏抱着孩子不方便，丽娟连忙去开门：“妈，怎么是你？”
　　 “怎么啦，我就不能来啊！我是来看我孙子的。”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啊？”丽娟一脸蒙圈地看着赵玏问。
　　 “是我打电话让妈来的。孩子这么小，肯定要有人带，我们都要上班。”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一把从儿子手中抱过孙子。可是这孩子认生，立马大哭起来。没办法，赵玏只得继续抱着。丽娟连忙去厨房做饭。
　　 这一晚，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孩子就是菩萨送给我们赵家的引子。我求过观音菩萨，她托梦给我，说赵家迟早会有孩子的，果不其然，这就有了。”婆婆的话让丽娟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嗯，妈，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顶撞您！”自从那次争吵以后，婆婆再也没有上过儿子家的门，媳妇也不去婆婆家。老太太曾放出狠话：“不生孩子，不准踏进我家半步！”每次过年过节，只有赵玏一个人去看望孤独的老娘。并非丽娟不孝，实在是婆婆太固执，为了避免矛盾再次爆发，赵玏只得委屈求全。
　　 “有了孙子，你即使打我一顿，我也乐意！”婆婆对儿媳说。
　　 “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亏你还是个退休干部。”赵玏真是难以相信这话出自母亲之口。
　　 “我干部怎么啦？我想要个孙子过分吗？”母亲怼道，“你们是不知道，每次跳广场舞，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老头、老太太总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好了，这回可以塞住他们嘴了。”
　　 “妈，您真的不介意这孩子不是赵家的骨肉吗？”丽娟指着孩子问婆婆。
　　 “我不介意，干嘛要介意？”婆婆的回答非常坚定，这让丽娟感到非常纳闷。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想孙子想得太久，退而求其次吧。
　　 赵玏家捡到一个孩子，这在整个市区迅速传开了。有人表示祝福，有人表示鄙视：“切，又不是亲生的，嘚嗦什么！”
　　 如今，赵玏的公司员工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这个孩子，大家不必再遮遮掩掩，直接向老板送去祝福，有的还随了礼。赵玏自然一改之前的严肃表情，变得喜笑颜开。听人说，那个发现孩子的保安小王还升了职，当上了保安队长。可是当别人向他打听更多细节时，他却闭口不谈。
　　 丽娟在单位也能抬起头做人了，尽管不是亲生的，但总比没有强，而且还是男孩，凭着他们家的经济实力，将来培养成才绝对不是问题。
　　 “吴老师，我觉得你应该到派出所及民政部门报备一下，否则将来就不好说了。”同事小董好心地提醒道。
　　 丽娟当然明白小董的意思，她打算回家和丈夫好好合计一下。她想：收养这孩子应该没有犯法，襁褓里曾留下纸条，还有公司保安及门口监控为证，所以老公不存在参与拐卖儿童问题。
　　 回到家，丽娟一谈及此事，就遭到婆婆的反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偷的，抢的。到时候找个熟人疏通关系上个户口就行了。”
　　 “是的。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赵玏附和道。
　　 丽娟不再作声。每天晚上一家人围绕着孩子转，赵玏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晚上也很少出去加班了。不过经常有陌生的电话打给赵玏，有时赵玏洗澡去了，只要丽娟一接对方立马就挂了，有时半夜老公还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媳妇一追问便说是公司助理打来的。丽娟有点怪怪的感觉，但也没有往深处想，他管理一个大公司业务上的交流是经常有的。她相信老公不会出轨，真要是那样的人他早就名正言顺地将她休了。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条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以老公这样的成功人士加上殷实的家产，想要再婚，非常容易，有哪个女人不动心？所以丽娟对老公只有感激与体谅，没有半点怨恨。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孩子虽然跟三个大人都混熟了，但是体重不增反降，这可急坏了家里三个大人。孩子变瘦主要是不怎么喝奶粉，要知道这些都是国内最好的奶粉。婆婆急得又乱发脾气，丽娟也只好忍着。
　　 “我看要请一个奶娘，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赵玏先开口。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一时半会儿到哪儿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奶娘呢？”丽娟说。
　　 “我明天问问江奶奶的儿媳怎么样。”老太太说。
　　 “妈，你们不要操心，这事我来办。”赵玏说。
　　 这一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四
　　 第二天，下午下班回来。丽娟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给孩子喂奶，硕大的乳房半遮半掩，像个超级大馒头。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皮肤白里透红，柳叶脸，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双明眸摄人心魄。赵玏坐在旁边不停地刷着手机抖音，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还个年轻的女人先站起来冲着丽娟微微一笑：“您就是嫂子吧？我是孩子的保姆兼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