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写给明朝郑淑云的第四封信(散文) ——春日独语
淑云:
季春,飘着细雨的深夜,我又提笔给你写信了,算算这是第四封信了。春日时晴时雨,气温时高时低,像一个任性又赤诚的大孩子,站在生命的渡口,兴起时翩翩起舞,悲伤时又狂歌当哭。这春天,多像我们的十六岁!懵懂、青涩,满怀喜悦与憧憬,骨头每拔高一节,都能听见锋利的脆响。
花儿们来过了,正打点行装准备离去。桃花已乘上春水的行舟,我在岸上踏歌相送,被春水洗过的歌声也掩盖不住曲终人散的离殇。
春风那么浩荡,吹醒了万物,吹绿了大地,却依旧没带来你的只言片语,空留我在岁月的码头徘徊。我时常问苍天:是我不够虔诚?不够聪慧?还是时机未到?没有任何回音,四周一片空濛。
淑云,尽管你一直未出现,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相遇。因为你的这段话是我风雪人生中的一件铠甲,尘世风霜似剑,山河斗转,哪怕隔着遥远的时空距离,有你留下的文字为信使,有这份赤城为桥梁,我相信再远的路程也会重逢。或在春天,或在深秋。
木心说:“万头攒动,火树银花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欣交集处。”是的,总有一些莫名的悲欣沉积在心头,无可言说,无人可说。世间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谁又理得顺,说得清呢?人人都自顾不暇,被四季裹挟着仓促前行,哪有时间来整理羽毛?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从生命的锦囊里拿出你的妙计,独自品悟,独自行吟。茫茫人海,九曲回肠,我总想从冰冷沉郁中寻觅一丝欢喜,一念温柔。我凭着你留下的只言片语确认了你,让我相信这一句:心灵相通的人就算走失在人海,冬去春来,总会相见。你说信念对于人是多么重要!
淑云,我多想你能在春日的某一天突然醒来,扣响门扉,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然后我们携手去拾落花。我想把地上所有的花瓣收集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然后用这些浓缩的生命做成枕头。这样,我就可以在大雪纷飞的日子,枕着春天安然入眠了。
淑云,我想你是体会过拥衾听寒雨,不眠坐永夜的人。不然,你不可能将人生的遭遇用短短几个字就归纳总结出来:“用世颇殷,乃穷于遇;待人颇恕,乃穷于交;反身颇严,乃穷于行。”纷杂浮世,此等遭遇,任凭哪一个字砸在身上都有千钧之重!都足以让人辗转反侧,华发徒生。
常人遭遇打击,其表现无非是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亦或是就此沉沦,随波逐流。你不同,因为你有底蕴,有积累。“颇殷、颇恕、颇严”,世间能集二者于一身之人,都不多见,集超凡的才华,宽厚的人品,自省的慧觉于一身的人,更属凤毛麟角。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有如此的淡定从容:“是穷亦未尝无益于人,吾儿当以是自励也”!
这是何等的风度与气魄!真正的豁达,必定是跨越过人生的高峰与深渊,经历过岁月的沉浮与洗涤,通过不懈地自省,才能养就如此傲然豁达的襟怀。
世间最难得的心是不怒不恨,不嗔不怨。人活一辈子,无非就是修一颗平常心,包容心,喜悦心。有这样的心,便能吸引我靠近。
你知道,我是依赖大自然和诗歌而活。现实生活中的人,表面上礼貌有加,实际则防卫甚是严密,我们很难感知世人心灵的温度和颜色。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我们一群人在堤上防汛。雨后的清晨,堤坝的草丛中,一些不知名的生灵都跑出来觅食。我还认得几种:诸如蜗牛啦,蚯蚓啦,七星瓢虫之类的。我不喜欢听那些谁谁谁又升官了,谁谁谁又调级别了之类的话,我在一旁看蜗牛爬行。
突然,一只女人粗壮的脚伸过来,对着蜗牛猛地一踩,咔嚓一声,蜗牛还没来得及喊痛,就成了碎片,魂魄溅了一地。她朝地上使劲地“呸”了一口,说:“哎呀,把我的脚都弄脏了”,随后又在草地上蹭了几脚。短短几秒,这些花草和生灵就遭遇了一场浩劫。
我说:“蜗牛也是生命,也会怕疼,你干嘛要去践踏它们?让它们活着不好吗?”
“这也算是生命?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她双手叉腰,满不在乎,凌厉的眼神似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充满了掠夺和贪婪。尽管她身上印着世俗的职务和标签,那一刻,我明白了:权力与金钱包装不了丑陋的灵魂,只会让一颗心变得冷硬无情,不经意的举动最能出卖真实的内心。
淑云,我想对你说:我不怕变老,也不怕贫穷,我最怕的是自己的心在动荡的尘世中,渐渐生茧,变冷。所以我宁愿离群索居,独来独往;所以我总是不停地行走,不停地阅读。
每次,我读到那些灵性又柔软的文字,就像坐在草原上聆听那空旷悠扬的风笛。世间最美的相遇,就是在别人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生命中,总是有漫长的黑夜要我们独自去度过,孤独是每个人都必须温习的功课。天意弄人,越是没有伞的日子,越是雨疾风骤。淑云,你的《示子朔》就是开在三月枝头的一袭锦缎,为我遮挡风雨,为我擦拭心灵的尘垢。有你在前方引路,就算独自一人,也要把世间的风景都看透。
淑云,虽然你我处于两个不同的时代,我相信生命中有一种东西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内心深处对自由的呼唤,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公平正义的期待,对爱的信仰,遭遇人生逆境应有态度,是我们永恒的追求。
站在宇宙的时空,百年人生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你的骨骼虽然早已融入泥土,你留下的只言片语却有顽强的生命力。从你的短信中受到鼓舞的人,无形之中延续着你的生命。淑云,只要你的思想渗透到了后来者的血液之中,你就没有消亡,你永远在我左右。
整整蛰伏了一个冬季,没有早起看日出,也没有认真地写文章,更没有系统地阅读,我好颓废。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就能感应到某种神奇的召唤,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又近在咫尺。
我知道,冥冥之中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注视着我,用慈爱的声音对我呼唤:“来吧,我亲爱的孩子,到我臂弯来,我来为你抚平一切的忧伤。我的孩子,不要去抗拒每一种情绪,要学着接纳,每一次烦恼的出现,都是上天在给予我们寻找自身缺点的机会。是穷亦未尝无益于人,吾儿当以是自励也!”
淑云,是你!我知道是你!每次一想到你,我的眼里就有星光闪耀。没有月亮的夜晚,有一颗星星也是好的,心中装个人,走夜路才不怕黑。
三月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不管明天晴与不晴,我都会去迎接黎明。
淑云,和你说话间,天不知不觉亮了,有空再叙。
2022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