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父亲与酒(散文)
父亲喜欢喝酒。
这一点一定是继承了爷爷的血统,尽管我的记忆里没有爷爷的影子。父亲常说,你爷爱喝酒你二爷也爱喝酒,可惜只有过年才能喝一顿。大年三十,劈了一车的干柴推到大集上卖了,再跑到庙上供销社去打酒。正赶上关门,这小子咋不早点来,就剩下这几斤了。二斤就够。其实,一车柴也只够二斤酒。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奶奶的压酒菜已经备好了,只等酒。爷爷从板柜上拿出米白色画着紫葡萄的酒壶,用棉袄袖口擦去上面的灰尘,咕噜噜,倒满,放进泥火盆里。十几分钟后,酒壶冒出热气,满屋子弥漫着酒香。父亲摆好酒盅,小心翼翼地从泥火盆里拿出酒壶,给爷爷倒一盅,给二爷倒一盅。爷爷端起酒盅和二爷碰一下,轻轻地呷了一口,滋滋的声响却极大,然后再夹一片猪头肉放进嘴里。美!真美!爷爷的这句“美”,也遗传给了父亲。多年以后,当我听着父亲对我喊出这个字句的时候,我才知道当时的父亲心里比爷爷还要幸福。
早些年,尽管家里很穷,端午节,八月十五,过年,父亲都要喝上一口酒。打酒的活儿,我爱干。跨着二八自行车,掏腿儿(够不着车座,把两脚插在大链子两边),去前白枣山代销点打酒。一次一玻璃棒子(葡萄糖输液的瓶子,装满了大概二斤左右),剩下的零钱,可以买几块糖。端午节那天,自行车闸到了石灰坝的下坡就失灵了,一下子窜进了玉米地里。我爬起来第一件事就看看瓶子,还好,没碎。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早已摊好了一大锅鸡蛋,等酒。父亲轻轻地擦去酒瓶子上的泥土,倒了一盅,轻轻地呷了一口,滋滋,夹一筷子鸡蛋放进嘴里。美!真美!看着他的样子,我笑出声来,想起了他常常讲起的爷爷的样子。
后来,我去南戴河上学回家,无论兜里剩下多少钱,都要给父亲打一瓶酒。然后再给他备好压酒菜,哪怕是一袋花生米。再后来,我工作了,日子越来越好,尽管家里的啤酒白酒不断。只要回家,就一定要给他买酒,一桶塑料大曲或是一箱公牛啤酒,然后备好他爱吃的炸鸡和羊肉。喜欢看着他美滋滋的喝着品着,再美美地赞叹。
结婚以后,回娘家一定要给他买酒。有时候是四十度百老泉,有时候是五十度“绿飘”。过年过节必须买两瓶像样的酒,最起码包装有点档次和品味的。父亲,接过酒,先是上下左右欣赏一番,然后再装进他的酒柜里,上锁。父亲过世后,母亲打开酒柜让我看,买过的杏花村、杜康、泸州、二锅头……,都整齐的摆在那。每次他打开看看,又锁上,叨咕着,留着以后喝。母亲这样说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每次老公从外面拿回来一瓶好酒,总是说,可惜她姥爷不在了,要不一定喜欢。估计,他也享受着被岳父赞誉后的幸福吧。
也许,醉翁不在酒,于父亲是,于我们也是。
父亲喜欢劝酒。
小时候,我最怕家里来客人。正月里要请“老尖儿”(家族里岁数大的长辈),我很怕那一天。酒过三巡以后,父亲定要大声吆喝,喜头丫头哪去了?即使我躲在院墙外的草垛旁,也能听见。哥哥已经全部倒完了酒,我硬着头皮走进屋里。来,给你爷爷们倒酒。我接过温热的酒壶,转山沟老爷倒满酒,给后头屋大爷倒。好孙女!这回给你大伯叔叔倒,长青大伯,长计二大伯,二叔,三叔,老叔,一盅一盅倒满。没了,再灌一壶。给你大哥二哥倒。好不容易倒完了,转身就想跑。嗯,回来,我的呢!一吐舌头,扭回头接着倒。终于倒完了,我不顾脸上发烫的温度,也听不进众人纷纷夸赞,跳出门槛就跑。要是迎接个新姑爷子更是麻烦。站在门口等着,进屋先问姐夫好,然后递烟倒茶水。席间,还要倒三杯酒,吃完了,还得问,姐夫吃好了?再倒茶水递香烟,才算完事。这两拨儿客人是逃都逃不掉的。听说,大姑父三舅舅哪天要来,我就赶紧躲到娃子家,天黑了才回家。要是看见我不在家,劝酒劝不去了,就让母亲去倒酒。因为这个,背地里母亲也没少叨咕,喝酒你就喝酒,你一会儿这个倒一会那个倒的。你懂啥?父亲瞪起腥红的眼睛,母亲不再说话。
父亲一生爱酒,在外面从来没有喝醉过。在家里面喝吐了,倒是有几次。平泉大伯回来,一边喝酒一边划拳,从早晨七点钟喝到中午,大伯走了以后,父亲吐了一地。大伯二三斤的酒量,半斤酒量的父亲怎么抵挡的了呢。要不是大伯有事说散了,父亲还会继续劝酒。因为,我和哥哥还在灶间候着呢。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没有酒量的他,一生好酒,一生喜欢藏酒喜欢劝酒。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也许父亲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