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岁月里，少年郎，砍柴枝，当樵夫，我的身份很铁，想想都是硬核。远山处处有危机啊，总会遇到险情，紧张过，心悸过，惶恐过，最终化险为夷。没有少年的成长史，难成男子汉。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为了解决温饱，人们不得不到三五十以外所谓“远山”的岩门山一带砍柴枝。“岩门”，顾名思义，就是山石像门那样直耸陡立。这里森林资源丰富，山高壑深，路窄林幽，瀑高潭深，野猪野猴出没，人迹罕至，近乎原始森林，山外人可以进去任意砍伐。但是稍有不慎，小命就丢在大山里。据说，常常有人失踪，后来发现，不是摔死、溺死，就是被毒蛇、蜈蚣、山蜘蛛咬死；不是被瘴气、中暑而死，就是迷路、困在悬崖上出不来饿死；或者被野猪、野猴侵袭受伤流血而死。真可谓危机四伏，危险重重。
　　 暑假里的一天，我约好民、标、钦、华五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一起，带上饭包、工具，趁着月夜出发，前往远山砍柴。穿亭过桥，爬山涉水，经塆绕岗，走四十多里路，经过好几个村，才能到达岩门村，穿过矴步齿，走向三板桥，进入山林。我们在离溪边近的山谷里安营扎寨。
　　 在山中，时常闻到扑鼻的花香，听到婉转的鸟鸣，还有潺潺流淌的溪水声，感到很是舒爽惬意。轻松美好的氛围，让我们觉得这次砍柴是一次浪漫之行。
　　 突然，民大声喊叫起来：“不好了！钦和华晕倒了！”我闻声立马赶过来，看情况。一摸额头和手，不冷，不像“冷痧”，他们说：“胸闷，头晕。”按理不是正午，不像中暑，如是中暑，我们可以捋手用绳捆腕，细绳绕指放毒血。我说有可能是中毒。民说：“你瞎说，这大山里谁放毒吗？”我说：“是树木放毒！”标和民把他们两个抬到桥边通风的地方。想起老师的话，树木白天放氧气，夜晚排放二氧化碳等毒气，往往会沉积到低处山谷，形成瘴气，也就是农村里所说的“鬼迷魂”，常处其间就会中毒丧命的。太阳照到山谷后，空气流动了，瘴气也会慢慢散去，不再有危险。
　　 钦和华被抬到桥边后，慢慢地舒服了，胸不闷了，脑清醒了，头不晕了，身可立了。没事了，我们提着的心吊着的胆，终于放下。我担心瘴气还没有散去，叫大家往高一点的山坡走，到空气流通的地方砍柴。
　　 突然钦又大喊：“大家快来，华摔下高坎坦上不来了！”我急忙高喊：“大家把固柴长绳带来！”我们赶到出事地点，一看，幸好华没有摔伤，有小平坦搁住，只是坎太高太陡，无草木可攀援，其他三面临近悬崖，无法上来。我叫他们把固柴长绳接起来，一头捆住上面的大树，一头扔下去叫华捆住自己的腰，手握长绳斜走高坎，上面四人拼命用力绕着大树往上拉，口喊号子，才把华弄上来。
　　 关键的时候，我们也想不到可以急中生智。锻炼出来的孩子，才是大山的朋友。这是宽叔的话。如果没有大家团结合作，一个人独自上大山，恐怕就要出大事了。经历此事，我才真正明白宽叔说的话很有道理，出门在外，互相要有个照应。
　　
　　 二
　　 那日，我们在岩门四方坑山上砍柴枝，一口气把柴枝砍好准备溜下山脚。忽然听到好多鸟在婉转欢唱，抬头一看，不远处有几株杨梅红得耀眼，一群鸟栖息在上面叽叽喳喳。我大声对伙伴喊：“快来摘杨梅！”他们听说有杨梅，一个个从树丛中钻出来，一窝蜂似地奔去，像猴子一样轻灵地爬上树去，惊飞了鸟儿，摘吃着山杨梅，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还没等我摘满两口袋杨梅，发现有一条蛇缠绕在树顶，像一只大鸟，是“菜籽花”蛇，它眼睛盯着我，嘴里不断地吐缩着舌信。不知是想抓鸟吃，还是想吃杨梅，或者想袭击我们。我吓得大叫，滑到树下，撒腿就跑。结果山坡树下的厚树叶湿滑，整个人像火箭一样向山下冲去，耳边山风呼呼，两旁的榔樭、树木急速向后退去。伙伴们见状，惊呆了，拼命喊着我的名字。我只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草鞋被柴头勾住了，不再滑翔了。伙伴们急忙把我拉上来，大家被吓得魂不附体，总算有惊无险。
　　 还真的听到一个同伴惊叫一声：“我被蛇咬了！”我们停下手中的活，急忙聚向伙伴，原来是钦的手背被蛇咬了。我问钦：“你看清是什么蛇了吗？”“没有，被咬痛后，只看见那里的草有晃动。”我看一下伤口，只有两个牙痕，不深，正在冒血。我急忙割下其一截拦腰带子捆扎其手腕，一边挤毒血，一边安慰钦：“不会是毒蛇，不哭，没事！”一边对标说：“你竹茶筒里还有茶吗？没有茶就去取水。”幸好茶筒里还有茶水。我挤弄毒血，标用茶水细冲毒血。我再用嘴吮毒血吐掉，最后用茶水漱口。一直到没有血再渗出为止。
　　 大人说：“蛇也不是乱咬人的，一定是有因缘的。一初，二蒙，三冤，四仇。意思是说，一个牙齿印，是小蛇刚学咬，无毒；两个牙齿印，小蛇以为有什么好吃的，蒙错，误咬，毒液不多，不会致命；三冤四仇，即牙痕是三四个牙齿印的，是蛇对你前世有冤仇，找你报仇，是成年蛇，毒液多，多数要致人死命。”我看咬印是两个齿，应该毒液不多。我们下山找蛇药敷治即可。
　　 在溪边找到蛇药鬼针草，洗净后，我把叶子放在石头上用柴刀背捣碎敷在钦的手背伤口上，用桐子叶包裹，拦腰带扎捆其手。吃了午饭，见钦无碍，大家挑柴回家。
　　 远山处处有危险，步步要小心，事事要谨慎，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靠我们自己。具备一些应急知识，用以自救，这才是山里人的自保方式。呼天天不应，只能靠自己。
　　
　　 三
　　 一天将近中午，天气特别闷热，太阳也疯了，似乎要把我们烤熟才罢休。没有一丝山风，鸟雀也不敢乱叫，不知躲到哪去了。只有“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嚷着。我们几个小孩把柴捆从山上溜下来，累得气喘吁吁，真的盼望多双鼻孔透气，背心也湿透了。
　　 等我们冲挑好柴捆，已经热得受不了了。突然听到一声“哎哟，痛死我了！”只见民一边叫一边捂着肚子蹲下去，躺下来在地上打滚。脸上直淌汗，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我一摸其额头和手掌，冰冷冰冷，估计是冷痧。我急忙叫伙伴们来帮忙放痧，叫两个人去找草药“山当归”。我用双手扣紧民的手臂从上往下反复地捋，用刀鞘细绳绕圈捆扎每个手指，找来杉树刺戳指尾放血，这血乌紫如墨，放三个指头的毒血，毒性缓减，肚子也没有那么痛了。
　　 我把刀鞘绳解下，把民扶到溪边树荫下，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吩咐再过一阵子把手腕的拦腰带解下。
　　 我看时间还早，就和其他几个小伙伴脱光衣裤，“扑通，扑通”地跳下溪潭清澈的水里游泳了。溪水凉凉的，带着草木山花的芳香，真舒服！伙伴们的疲劳一扫而光，竟然像“见水还阳”的草一样，立刻精神抖擞起来。蛙泳，卧泳，侧泳，仰泳，泅水，打水战，唯美玩疯了。累了，用脚缓慢地蹬着，只露出一个头，鼻孔朝天，像水牛把身体浸在水中只露鼻孔透气一样悠悠然。时常有鱼擦身蹭痒，也有小虾来挠痒痒，但一米多深的水，想抓是抓不住的。
　　 潭底是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在太阳底下，鱼虾溪蟹，历历可数。偶尔也能遇见水蛇、水老鼠来抓小鱼小虾。我们在，它们也不敢靠近。突然，我发现一只比较大的溪蟹，就潜下水去追抓。眼见追上了，我一伸手，却抓了个空。原来水底下光线折射，看东西有距离误差。溪蟹就躲到石缝边观望，我靠近，它就往石缝躲，我不靠近，它又出来观望，简直是与我捉迷藏！我一气之下，下定决心，非抓住你不可。把手伸进石缝，两个手指夹住一只蟹钳，可就是拉不出来。平时我都是手到擒来，试了几次都不行，放了蟹钳也不行。这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觉有点惶恐了，在水下长时间忍气又忍不住。我想这下玩完了，溺死在这里被鱼虾溪蟹吃总不甘心，就是断了手指也要把手拔出来。我用力拼命一拔，手出来了，没有断，只是掌背擦破一点皮。
　　 跃出了水面直喘气，大喊：“我遇见水鬼了！”大伙吓了一跳。我把刚才的事向大家一说，个个哈哈大笑。惊险刺激，也有危险，但练就了本身，就不怕那些，反而觉得多了一份难得的经历，心中有英雄归来的自豪感。
　　
　　 四
　　 大山里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太阳挂帅，白云悠悠的，瞬间，乌云密布，天昏地暗，雷声阵阵，闪电鞭鞭，风吹树摇，眼看雷阵雨要来临了。已近中午，我加快砍柴，可欲速则不达。一刀砍下去，柴刀被树枝反弹，竟然把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砍伤了，血流不止。我马上用刀扒开地泥，用小便和成泥浆，敷在伤口上止血，再用树叶包裹，拦腰带缠紧包扎。我赶紧叫同伴们把柴溜下山，下雨了，山坡滑，就不好走。快到山脚大岩头下躲雨。
　　 雨也特别大，把树下厚厚的树叶都冲成沟沟壑壑。天空像漏了一个大洞似的，大雨像大瀑布倾注而下，让你呼吸都困难。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雨，那滋味也是够难受的，站在大树下又怕雷公发怒打下来。今天幸好这里有个大石下可躲雨。
　　 我们成“落汤鸡”，当把柴挑到岩门矴步齿时，我们傻眼了！因刚下过雷阵雨，各山体的水都冲到溪里，把矴步齿都淹没了，而且水势还越来越大。我们几个都是小孩子，过不去矴步齿，怎么办？只能等水退了才能过去。我们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听说这102个矴步齿，过去就有人走到一半，突然洪水涌到被冲走淹死。等到好一阵子，也没有见水势变小，也没有遇到熟悉的大人挑柴。那两个小的伙伴急得哭了，害怕在这里过夜。
　　 正在失望之际，救星来了，后面有一群五六个挑柴人。临近一看，我不熟悉，怯怯地问：“叔叔，水漫矴步齿，我们过不去了，您有办法吗？”“别慌，总有办法的。你们都在这里别动，我先过去叫人帮忙。”叔叔过去后到岩门村叫了两个大人过来。他们三个大人来来往往先把小孩一个个背过去，再把柴一担担跳过去。我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谢过三个好心人以后，我们继续赶路。
　　
　　 五
　　 少年郎，砍柴枝，远山处处有危机！那绝处逢生的情景总是令人刻骨铭心。村子里的人说，能够到远山砍过柴的小孩，就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再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吓倒的。
　　 男子汉就是这样在鼓励中成长的，人们也看不起没有走出家门的孩子，这是我们那一带的风俗。
　　 长大以后，再没有遇到进“远山”的考验了，但这份经历让我有了无畏的勇气。平时一点小难处，不在话下，遇到坎坷挫折，也不会喊冤叫屈，总是想法解决。少年无畏，也许没有太多的顾虑，想想都后怕的事，却一点也不在乎。这是一份难得的情怀和历练。
　　 我有过丰富的冒险经历，不能说是风里来雨里去，见多识广，但一个小孩子就遇到那么多的挑战，在这方面，在同路人中，应该是佼佼者了。我总是相信，危险过后一定是晴空万里，所有的危险也都会化险为夷，这是一份生活的信念，也正是这样的信念，让我可以从容面对生活的坎坷，也总是相信一定会否极泰来。
　　 生活里，吃一堑长一智，遇到的危险多了，视苦难和危险为小菜一碟，你不怕危险，危险就躲着你走。我最相信，总能化险为夷，这是生活的信念，一直伴随着我。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网，写于2022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