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疫情反反复复，小城再次被封控。
　　 相较于前几次的稀里糊涂，这次多了一份颓丧与麻木。
　　 怎能不颓丧，冰封了一冬的土地，好不容易盼来了苏醒。前不久去植物园，发现那些芽，如一只只小触手，在试探着风的软硬。那些花，正憋足了劲张开羽翼，渴望在春天妖娆一把。而我，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只待一声口哨，便欲背起行囊，在春光里出发。
　　 然而，午夜的一条讯息，如一粒石子击碎夜的平静，原定的节奏瞬间被打乱。被封的那天晚上，刮起了大风，我一夜无眠。屋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和“噼里啪啦”的响动，我的心紧紧揪着，仿佛看见那些柔弱的花和稚嫩的芽，蜷缩着身子，全都在风中瑟瑟。
　　 紧接着，第二日又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伴随着人们的窃窃私语，在天地间蔓延。这场雨明显不合时宜，脚步唐突，还裹挟着冰雹。我于是愈加心疼那些花，心疼它们还未将自己完全打开，还没来得及接受人们的膜拜与赞许，便悄然零落成泥。面对乌云密布的天气，我惴惴不安，猜测着一些花已经落寞了，一些树提前憔悴了。
　　
　　 二
　　 这个时候，手机成了与外界最重要的交流工具。正面的，负面的，远方的，近处的，各种消息萦绕在耳际，纷纷扰扰、挥之不去。网络时代，疫情之下，每个人是看客也是主角。网络，是人们获取信息的窗口，也成了人们宣泄情绪的出口。做销售多年的同学，朋友圈发出一串犯愁的表情，感慨于生意的难做。这个春天，明显带着一些情绪，有慌张，有不甘，有委屈，有颓唐。
　　 我们不由地被一些言论所引导，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传播爱的天使，一会儿又仿佛成了罪恶的帮凶。那么，不如呆在原地，管住自己的嘴，静观其变。不去跟风，也不去摇晃。说到底，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事物的表相。正所谓明心方可见性，只有不被世俗污染的心，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
　　 一颗纯净的心，无畏无惧无忧无虑，你看刚出生的婴孩，他们担心过什么？那才是真正的赤子。从某种意义来说，所有掺杂了个人情感或利益考量的认知，都有失公允。
　　
　　 三
　　 虽然没有出去，倒也不妨碍我隔屏赏春。
　　 远方的朋友在群里发了一段视频，那里的春天要比内蒙古来得早一些。只见她一袭风衣行走在小径上，婀娜的身姿，路两旁是一树树的花开，美好得像一幅画。那一刻，小时候学过的古诗句悉数涌来，“人面桃花相映红”“回眸一笑百媚生”“闲花淡淡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些美好的诗词，如绵绵细雨，将我们的心温柔地浸润。
　　 另一边文友群里，一位姐姐则发了一张树木的图片，枝头叶片葱绿，叶片下垂挂着一缕缕绿流苏似的吊坠。曾经我们这里没有这种树，但近几年随着生态的趋好，随处可见。贴心的姐姐耐心地为我们进行了介绍，这种树叫梣叶槭，分为雌雄，雄树的花序是聚伞状，雌树的花序则是下垂状，更像步摇。树竟然也有性别，且这株还是喜欢佩戴步摇的雌树。古书云：“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曳”，遂不由想到了那些盘发插簪的古代女子，更感叹于大自然的神奇。
　　 还有一位爱摄影的马老师，抽空去了趟大漠戈壁，为我们呈现了乌拉特中旗乱石林扁桃花盛开的宏大景象。因为雨水少，乌拉特中旗的草还没有泛绿，一片荒芜，此时称为大漠更合适些。那些怪异的石头，恍若天外来客，散落在大漠深处，这边一堆，那边几块。在这些石块的缝隙中，蒙古扁桃花抽枝发芽，开出一团团粉嘟嘟的花朵，远远望去，如一抹抹粉色的流云。这些灿烂的花朵，与各种形状的石头相生相伴、相映成趣，似一个个硕大的盆景，为寂寞辽阔的草原带来一片片盎然生机。
　　 纵然少雨干旱，纵然风沙频繁，但乌拉特的春天，还是来了。
　　
　　 四
　　 两轮核酸后，人们陆续走出家门，天气也开始转晴。
　　 与街道上的安静相比，小区渐渐沸腾起来。孩子们身着鲜艳的衣服，冲下了楼，绕着假山跑来跑去，如一只只花蝴蝶。大人们也暂时放下了手头的活，开始在楼前的园子里闲聊或是漫步。更多的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开始沿小区里的人行道健步走。东边的小广场上，两个男孩正在打球，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我伫立在窗前，默默看着，心头涌起阵阵暖意。我喜欢这种沸腾，迷恋这样的烟火气息，这才是日子本来该有的模样。
　　 得之淡然，失之坦然，顺其自然。暂时的封闭，是为了更广阔的自由。停滞，是为了蓄势待发。相较于我的多愁善感，活蹦乱跳的他们才是生活的哲学家。生活总会有缺憾，我们总要面对，总要接纳。我必须打起精神来，击退一个冬天积聚下的沉闷。
　　 我开始对屋子进行大打除，看阳光倾泄在窗台上，铺上新买的绵布床单，上面布满绿色的蒲公英和金色的向日葵，睡在上面，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躺在春天的田野里。我还要将阳光，将清风，将细雨，一一收入行囊。因为我知道，春日短暂，倘若春天都不能让我振奋，那么秋天将注定只剩惆怅。我换上休闲服、平底鞋，也迫不及待地下了楼，一出门，一个趔趄，差点与一缕春风相撞。我整理下衣衫，抬起头，惊诧地发现，只是几日未下楼，楼前园子里那几棵树悄悄换了新颜，地上的草坪，似晕染过的画面，冒出点点新绿。如果说我心心念念植物园里的春，规模浩大，缤纷热烈，那么小区里的春，星星点点，步履迟缓。但也正因为这份迟缓，小区的花和树躲过了那场急风雹雨。小桥边的柳枝上长出尖尖的叶芽，那些芽，小舌头般稚嫩，仿佛风一吹就会散落。仅有的那几株山桃树，似乎还保留着山里的野性，腰身扭曲，色相朴素，枝枝杈杈中缀着零零星星几朵花。那株榆叶梅相对惹眼，花朵密密匝匝，丰腴的枝条让人想起冬日膨胀的树挂。这些次第长出的新芽、盛开的花瓣，一点点落在我的心坎，砸出久违的感动：一朵花败了，还会有更多的花此起彼伏冒出来，一片叶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的新叶长出来。圈住的只是脚步，从来都不是春色。只要怀有一颗蓬勃的心，这大好春光就不会被忽视、被冷落、被辜负。
　　 春天，在外面，也在心间；春天，是季节，更是人生。这个春天，我不想传播焦虑，也不愿落入阴郁，我要向枝头的那朵小花学习，不慌不忙，安坐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