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蓠】红绿灯下(小说)
一
一想到今天有“米”进账,美凤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躺在床上睡不着,干脆就起了个大早。她拉开窗帘,见天才蒙蒙亮,外面十分寂静,稍稍迟疑了下,便趿着鞋到卫生间洗漱搞卫生,然后系上围裙,在厨房里洗切烹炒,准备晚上的“四菜一汤”。当仅剩下糖醋小排还闷在锅里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头没梳,妆还没化,便趁空档来到卧室梳妆台边,一番忙碌起来。心情好,做事自然也利索,不一会儿,她就梳好头抹好了粉。当她拿着眉笔往眉毛上描时,忽然听见客厅里自己男人在喊:
“喂,侬在做啥?菜都烧焦了还不晓得?”
美凤一惊,忙放下眉笔奔了出去。等关掉煤气后,她没好气地斜睨着男人:“侬夜班下班,为啥回来这么晚?充军去了?”
“啥闲话?今朝礼拜一,保安公司开会汰脑子,能不去吗?”男人撇了下嘴,顺手摘下保安大盖帽,往沙发上一扔。
“汰来汰去,也只不过是个黑猫,穷鬼一个。”美凤轻蔑道。
男人没接翎子,却问:“女儿呢?上班去了?”
“不上班做啥?靠侬这点工资倒霉了,只能天天喝粥。”美凤冷笑着。
“如果天天有鸡汤粥喝,有甲鱼汤粥喝,日子不是蛮好过的吗?”男人戏谑道。
美凤上前揪了男人耳朵一下:“我看从明天起,就用侬这只老甲鱼烧粥。”
男人捂着耳朵讪笑:“好好,我不跟侬开玩笑了。我问侬,今朝晚上的菜,为啥这么早就烧了?”。
“我下午要到龙海寺烧香,回来要晚些。”美凤说。
“烧香?侬啥晨光也拜菩萨了?我怎么不晓得?”男人眨着眼睛。
“要侬晓得做啥?侬是太平洋警察啊?”美凤鼻子嗤了一下。
“好好,不跟侬多啰嗦,我睡觉去了。”男人牙一呲,走了。
美凤继续画她的眉毛。等眉毛画好,太阳已照进了客厅。她解下围裙,一转身来到女儿房间,将房门锁上,然后从床底下“窸里窣落”地摸出一双鞋来。鞋子是用马甲袋装的,她松开结,一双黑白相嵌的运动鞋,便暴露在眼前。这双运动鞋的鞋底特别厚,粗看是一双增高鞋,其实里面暗藏着玄机。她当然知道这鞋子里有玄机,但从未打开看过,所以,想趁下午去龙海寺之前,自己先探个究竟,以防到时候在闺蜜面前出洋相。
闺蜜叫丽红,是美凤曾经的老同事,退休后又是麻友,俩人关系好的不得了。这双鞋就是从她手里买来的,而她又是从一个绰号叫“老克勒”的男人那里弄来的,“老克勒”是丽红的老相识,俩人平时就喜欢打情骂俏,吃喝玩乐,关系非常暧昧。
美凤一生勤俭,从来不会乱花钱,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从来没有超过两百元钱,即便用的化妆品,也都是女儿淘汰下来的,这次舍得花五百元钱买这双鞋,完全是有原因的。
去年国庆节,在一回麻将桌上,丽红偷偷告诉她,她打算金盆洗手不玩麻将了。美凤觉得不可思议,便问个究竟,她说,她想和“老克勒”一起做生意。做啥生意?美凤不解。丽红先是卖关子不肯说,在美凤的再三追问下,她才透露说,现在全国各大寺庙香火旺了不得了,每逢旅游季节或者初一初五,来烧香进贡的人山人海,她想和“老克勒”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多少弄点“米”。美凤当时没听懂是啥意思?等隔日去丽红家里,看见她穿着一双运动鞋,慢悠悠地作示范表演,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双运动鞋不是一般的鞋子,是有特殊功能的,它能轻易吸走地上一切钢铁小物品,比如壹圆的硬币。而丽红所说的“动动脑筋”,就是想在寺庙里穿上这双鞋,悄悄地吸走香客扔在地上的硬币。在寺庙来回走动一次,少则几元,多则十几元,一天可以吸个十几趟,收入非常可观。不仅比搓麻将轻松,而且天不知地不晓,闷声发大财。
丽红还告诉她,这鞋子市场没有卖,是“老克勒”亲手改装的,如果她对此有兴趣,可以卖给她一双,不过得保密,绝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美凤当时一副温吞水样子,没表态,因为她对到寺庙捞钞票有点忌惮,怕遭报应。她虽然不信佛,但多少也知道,寺庙里香客进贡的钱财,是不能随便拿的,否则对自己不好。
丽红多聪明,从美凤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她抽着烟,一边朝天空吐着烟圈,一边朝美凤冷笑道:“我只是看在闺蜜的情份上,卖给侬一双的,你不想要拉倒,我也仅此一双。我晓得侬有点怕,但怕啥呢?炒股票有风险,不是有那么多股民照样冲进去?乘飞机有时候也不保险,也不是有那么多人乘吗?”
“不是,我是担心做这事情,万一被庙里人看见……”美凤辩解。
“嗤。侬以为香客扔在寺庙里的钞票,统统是用来奉供菩萨的?呸!侬太幼稚了,我告诉侬,这些钞票,大部分被寺庙里的和尚分掉了,有的还是假和尚,他们就是靠这发财的。网上新闻不是多次报道吗?说有不少和尚,就是拿着香客的捐款,去买别墅买高档轿车的。所以,我们进点米有啥关系?这些和尚就是晓得也不敢说啥。上海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有捞不捞,猪头仨’,懂吗?”丽红说完白了她一眼,然后狠狠掐灭烟头,往烟缸里一扔。
美凤觉得丽红说的有些道理,但并没有彻底打消她的疑虑,仍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丽红烦了,蹙起眉朝她摆摆手:“算了,想吃鱼又怕被鱼剌戳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不勉强侬,我只是好心让侬发点财。不过,发财的机遇不是天天有的,错过就错过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就这样,美凤开始并没有买那双鞋。直到后来,她看见丽红经常跟“老克勒”上高档酒楼,身上的衣服也在不断翻新,尤其那只用5万多块钞票买的爱马仕挎包,更是让她眼睛出血。她这才意识到靠自己退休金,加上男人做黑猫的这点工资,是买不起这爱马仕挎包的,只有不断让自己的腰包鼔起来,才能跟上形势。于是,她沉不住气了,主动开口要求丽红,将那双鞋卖给自己。
但丽红此时卖起关子来,朝她翻着白眼:“噢,侬醒过来了?等侬现在醒过来,鞋子早就没了。”
美凤急了,朝闺蜜扯起嗓门:“不是说好鞋子暂时放在侬这里的吗?怎么可以不讲信用?”
丽红却阴阳怪气道:“我当初怎么跟侬说的?我说机遇不等人,侬却一直犹豫不决,我只好卖给了我中学同学根娣。根娣跟我关系也相当好,我们现在是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经常跑全国各地的寺庙”。
“那能不能让老克勒再做一双?帮帮忙好吗?”美凤拉着闺蜜的手,低声下气地央求。
“等我问了老克勒再说,他同意最好,如果不同意,也只能请侬谅解。因为这不单单是鞋子的问题,要涉及到多一个人参加,就多一个分利的事情,侬应该懂的?”丽红冷冷道。
最终,凭着丽红的关系,老克勒放了美凤一码,她还是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双运动鞋,并且约好今天下午4点钟,以去烧香的名义,在本市龙海寺碰头,到时候,老克勒亲自给美凤作操作指导,让她也实践一下。
二
再说马甲袋拆开后,美凤将鞋子拎在手里掂了掂,感觉份量不轻,心里霎时明白丽红曾经关照她,不要穿着它去寺庙,只能在要用时才能穿,原来是怕鞋子弄坏,影响功能。她寻思了下,又找了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在鞋底下撬来撬去,当完全撬开鞋底下面的填充物时,里面立马露出四块强磁铁。一只鞋子4块,两只鞋子就是8块强磁铁,看来,这就是所谓进米的机关了?接着,她又从女儿抽屉里,寻出十几只壹圆的硬币,随意扔在地板上,然后穿上这双特殊的鞋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一分钟都没到,所有的硬币,统统被强磁铁吸入鞋底内,而且外面没露半点痕迹。
灵额,交关灵。美凤心花怒放,捂着嘴笑个不停,早先那点担心,统统扔进了黄浦江里。她拎着鞋在房间里,惬意地旋转了一圈,然后才将鞋子重新放进马甲袋里,外面又套了只购物袋。一切准备就绪,她开始清理地板上的垃圾。就在这时,男人突然敲门:
“喂,侬手机响了,要不要我接一下?”
“不用接,肯定是垃圾电话,没空。”美凤不耐烦道。
“那侬关门做啥?在里面做小偷?”男人问。
“偷侬个魂!我在搞卫生。怎么,侬想帮忙?想帮忙我就开门。”美凤吓唬道。
“哎哟,我的妈哎,还是侬搞吧!我睡觉去了。”男人吐了下舌头,转身就走。
美凤窃喜,心想:老娘骗骗侬,还不是三根手指捏黄鳝一样容易?
知夫如知己,男人的这些弱点,皆在美凤的掌控之中。尽管她平时有点瞧不起男人,嫌这嫌那的爱发牢骚,但她又不想让男人趟这个浑水,怕万一有点啥,连累到男人。不是有句老古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男人再没出息也是自己的,也是女儿亲爸,一人做事一当,这一点她始终拎得清。
手机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没了声音。等美凤忙完提着一袋垃圾出来,打算送去外面垃圾箱时,卧室里的手机又骤然响起,她只好暂时放下垃圾袋去接电话。
让美凤没想到,电话竟然是丽红打来的,上来就一阵调侃:“侬啥意思?这么长时间都不接电话?是不是跟老公在做俯卧撑?”
“都一把岁数人了,想做也没这本事。侬大概跟侬老公做俯卧撑,做惯了是吧?老骚货!”美凤嗔道。
“那侬磨磨唧唧在做啥?”
“上厕所,光进口不要出口啊?噢,侬想让我跟侬孙女一样,在床上画地图?真是十三点!”。美凤撇着嘴,找了个托辞。
丽红一阵狂笑。笑罢,说:“不跟侬开玩笑了。是这样,原来说好今天下午4点钟,去龙海寺烧香的,因老克勒没空,现在提前到下午1点钟,侬看好吗?”
“啥,要提前这么多?我一点都没准备呢!”美凤吃了一惊。
“要啥准备?侬到晨光鞋子一拎就走,香烛到龙海寺里买就是了。”丽红淡然道。
“龙海寺香烛要50块一套,我这里才10块一套,侬说哪个合算?”美凤不悦道。
“哈哈,真有你的,美凤,侬抠门都抠到菩萨头上来了,那就随便侬。不过,侬得告诉我,下午1点钟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拉倒,我们自己进去。”丽红恼怒道。
美凤一听头都大了,因为这样一来,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原先安排好好的:上午9点钟去居委会蹭个免费剪发;10点钟,隔壁小区有新婚喜事,她要去抢新郎倌红包;下午1点钟,她与邻居一起去某一羊毛衫商场,充当“撬边模子”,假装顾客哄抢羊毛衫,商场给予两小时50元钱的劳务费。这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两头都不误,却没想到去龙海寺的时间提前了,下午做“撬边模子”的事情只能泡汤,白白损失50元钱,她想想真有些心疼。但又寻思了下,觉得如果不去龙海寺损失更大,况且到时候,丽红这个女人会看不起我。为此,她只得忍痛割舍,放弃一头,回答丽红:“去,肯定去,不见不散”。
三
结束与丽红的通话后,美凤再看看墙上的挂钟,离剪头发时间越来越近,于是她赶快扔掉垃圾,去了居委会。
来居委会免费理发的人很多,都是闲在家里的老头老太。美凤排在第13个,开始,她坐在椅子上还笃悠悠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前面剪发速度又慢,她开始沉不住气,因为估计10点钟已来不及,便想打退堂鼓。哎,就在她起身离开时,忽然发现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有一个老头她认识,于是喜出望外,立刻走过去,和那老头商量了一下,老头很爽快,马上将位子和她进行了调换,就这样,她很顺利地剪好了头发。
头发剪好,还得回去洗头,美凤急急忙忙又往家赶。等洗好头吹干头发,时间正好掐在10点钟,于是她又往外走,准备去做第二桩事情:抢新郎倌发的红包。
来到隔壁小区,新郎新娘的婚车还没到,来看闹猛的人倒不少。美凤很笃定地站在外围,朝四周东张西望。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身后有人在攥她衣服,回头一看,哦,认识,是小区开棋牌室的老板娘大玲。大玲凑近后对她耳语:
“我告诉侬,新郎倌来接新娘子的车子,最快也要11点钟才能到,侬来得太早了。”
“是吗?不是说10点钟到吗?”美凤一愣。
“临时变动,我是听新娘子姆妈说的,不骗侬。”大玲说。
“这么说,还得等一个小时?”美凤有些失望。
“是呀!为了抢这5块10块红包,要等这么多晨光,有啥意思?再说,也不一定抢得到,还不如去搓搓麻将呢!”大玲瞟了美凤一眼。
“现在搓麻将太晚了吧?都10点钟了,再说我12点钟有事情。”美凤笑笑,知道大玲最近生意不好,在拼命拉客。
“哎呀!美凤,有啥关系?两个钟头也可以的,阿胖一桌正好三缺一,侬就帮个忙去凑个数,好吗?”大玲哀求。
美凤曾经是大玲棋牌室的常客,后来因与另一位麻友闹别扭,就基本上不去了。现在听大玲这么一说,她不能不给面子,于是想了想,还是跟大玲走了。
大玲的棋牌室,就开在美凤的小区里,俩人很快赶到了那里。
美凤麻将技艺一直是不错的,平时赢多输少,但今天手气好像有点背,打了几局竟然没赢过。虽然是小来来,可口袋里的钱,还是一张一张往外掏。这一掏,把美凤的心态都弄坏了,一心想扳回来,因此,搓到后面脑子都混沌起来,将去龙海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当好不容易赢回五块钱时,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了12点20分,她惊得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赶快将牌一推,拔腿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