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肆虐般疯狂吹着，小草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他的“幸福小宾馆”的门前，摆满了无数亲朋好友送来的花圈，白色的纸上写着黑色的奠文，长条的白纸被风撕裂着，无情地把他心中熟稔的、最爱的名字扯开、撕碎，那些白色的花被风揪扯着，一瓣一瓣生硬地离开花圈又辗转飘零，漫无目的地绕着院落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似乎怀着丝丝缕缕的眷恋。
　　 人生无常，一路走来，总是跌跌撞撞。想不到从去年的十一月份到现在将近半年的时光，再见云时竟然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他把手套习惯性地摘掉，放在桌子上。
　　 “你来了。”那双忧郁的大眼睛看着她声音略显低沉地问。
　　 她说：“嗯，送大爷最后一程，也顺便过来看看你，你瘦了。”
　　 “哪能不瘦呢！”
　　 尽管语气坚定有力，但那种无奈与淡淡的哀伤溢于眉宇间，尤其那双眼睛更加深邃，显得特别明亮，像镶嵌的两颗大大的珍珠。原来白皙的脸庞少了光泽，显得红肿，满脸的沧桑。头发不再乌黑光亮，耳鬓的银丝被风吹的有点凌乱，但脊梁骨挺得直直的，精气神儿还是足足的。
　　
　　 二
　　 黑云像一块缦笼罩着整个天空，一群乌鸦在城市的上空盘旋，聒噪声加速了急匆匆归家的行人的脚步。似乎预言一场暴风雪将要来临，寒冷会悄然偷袭。
　　 她坐在电脑前。忽然，电脑上的微信头像在闪烁，原来是一个好友华发来微信。
　　 “姐，在吗？”她说在。他又马上说：“在哪里？”她说在家。他说：“你不知道云出事了吗？”
　　 她的头像被五雷轰顶的感觉，嗡地一下懵了。心儿像往出蹦的感觉，慌乱地四处乱撞，顿时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抓起了手机找寻好友华的电话号码，手抖做一团，尽量让注意力保持集中，但还是没找着，最后又快速地敲了键盘，语音和视频都不能及时解决问题，她急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她一边输着电话号码，一边安慰自己，别往坏处想。不等那边语音通了没有，她语气颤抖地问，到底云出什么事了，他问题不大吧。他说云开车撞了一个人。
　　 她的心顿时堵了，被棉团堵得严严实实，耳朵也不听使唤了，再也听不见其它的话了……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云的笑容，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标致的脸庞，一说话总是面带微笑。头上虽然有了丝丝白发，但总是被他染得乌黑发亮，中等个子，身材稍微有点中年男子的发福，足足的精气神更显得他潇洒倜傥。
　　 外面的风撕破嗓子吼着，仿佛要掀翻整个世界似的，楼下对面门脸房的铁护窗哗啦哗啦响着，路灯发出刺眼的灯光，拉长了一个夜行者孤寂的身影。
　　 前些日子因不小心脚被崴了，她不得不请假。就连她的假条还是她打电话让云写的，然后交到单位办公室主任那里。怎么忽然就出事了呢？她不解，估计苍天也无法解释。
　　 下周一就要上班了，她已经习惯了把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坐在那里工作，休闲时或看书，或写文，不大一会儿，他翩然而来，把手套往桌子上一撂，偶尔会泡一杯茶，便开始看他的手机，然后闲聊几句。话题从工作到生活无所不谈，更重要的是从他那里学会了好多正能量的东西，他告诉她看世界要用心去看，而不是用眼睛，眼睛看到的是表象。不论是与人相处还是对待生活和家庭方面，他都是值得别人仰慕的。
　　 他从来都是按时按点接送孩子，风雨无阻。由于孩子比较挑食，身体瘦弱，于是他便从营养均衡、荤素搭配上考虑，不论是孩子的早点，还是平时的饮食，他都特别注意这些细节问题。即使孩子穿的衣服，他总是手里拎着一件备用的，以防孩子着凉感冒。
　　 他还特别孝顺老人，父亲哮喘得厉害，他专门为他在海南三亚买了房子，那里的气候适宜，四季温暖，能缓减老人呼吸的困难。担心老两口孤独，他让妻子和儿子去陪伴，由于所居住的小区面积大，还专门给老人买了双人的电动车，方便出行，他们享受着幸福的晚年生活。他也会时不时和父母视屏聊天为他们打发那些寂寞的时光。母亲因为多年的老病腿疼的不能走路，他带上母亲去北京积水潭医院做了手术，换了两个陶瓷的膝盖，现在母亲能自己出行，不用再忍受腿疼的折磨。
　　 他乐于助人，单位同事的妻子得了重病，他立即微信转账给同事，好像那是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似的。谁有事如果找他，总是尽心竭力去帮助解决。她因没按时交楼房的供热费，滞纳金真不少，他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滞纳金免去了。她说要表示一下感谢，他笑着说，小菜一碟，客气了。就连单位门房打扫卫生的大爷，一提到他，准是竖起大拇指，夸他人缘好，他时不时给大爷拿点烟酒和生活用品，还与大爷聊聊天，那种待人平和的态度实在让人感觉舒服。
　　 他的一个朋友得了脑梗，走路都摇摇晃晃，更别说有精力去管理自己开发的那么大的楼盘。由于管理模式的混乱，以前开发的楼盘一下子处于瘫痪状况。他毅然决然地想帮他走出困境，参与了后续的工作。结果正赶上房地产市场处于低迷状态，加上小城镇住房需求量已达到饱和状态，他的资金一下子坠入深谷。但他毫不抱怨，依然想尽一切办法，迎难而上。
　　 他写的一笔好字，遒劲有力，隽永潇洒。她也曾买了毛笔想让他教，他说那是一种悟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他模仿我们单位几任领导的签字特别像，悟性很高。对待工作细致认真，那年当地政府拆迁改造需要把整个城镇的房屋的地籍图绘出来，那可是女同事都头疼的事情，偌大的城镇，平房林立，又不像楼房整齐划一，他却一丝不苟按比例绘制出来，按档案号、管区、产别填制完整，每一宗房地都标记的清清楚楚，全部是碳素墨水画的，没留下一丝污迹，字迹工整漂亮，图像清晰明了。受到了旗委政府和单位领导的一致好评。
　　
　　 三
　　 好友的微信还在闪烁，把她从思绪中拽回。
　　 他说云在晚上吃完饭回家的路上，适逢一群人夜间在路边拍照，他车速快，没看见开车撞了上去，等看见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人咚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年迈的父母用有生之年等着他唠唠家常，母亲做好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炖羊排，满满的一桌菜等着他品尝母亲特别的味道。父亲想告诉他哮喘好多了，不用他再从四面八方得病乱求医了，只想紧紧握着他的手，手掌红红的那双手，然后轻轻抚摸一下他的头，把深沉的父爱表达出来。
　　 姐姐更是心疼地喊着他的乳名，告诉他寄的内蒙的羊肉好吃，因为有弟弟的手足情在里面。二哥说那件休闲的羽绒服好暖和，这个冬天不再寒冷。妻子在漫漫长夜里，数着嘀嗒嘀嗒的钟声，无言的泪一次又一次打湿了枕巾，慢慢流淌在心间，晾不干，只等那束阳光来温暖。女儿马上放假了，一进家扑进爸爸的怀抱，好久没有被爸爸的胡须扎到了，那是一种扎得生疼的父爱。小儿子缠着爸爸要去堆雪人了，因为爸爸说过，户外运动才会让他的身体棒棒的，长得高高大大像爸爸那样帅气魁梧。一家人都默默等着他回来享受天伦之乐。
　　 同事们围坐在一起，办公室的那把椅子空着，一直空着，等他回来讲人生的坎坎坷坷，说幽默的笑话，办公室里重新弥漫欢乐的氛围。
　　 门房的大爷等他签到，签好了回屋闲聊几句，重新找回亲切的记忆。
　　 她还记得送给他的书《老人与海》和《百年孤独》，希望他能像圣地亚哥一样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与命运抗争，用积极乐观的态度走过艰难的岁月，做个只能被摧毁不能被击败的胜利者。其实人作为一个个体，社会作为一个群体，都是孤独的，孤独是成为更优秀的自己的副产品，承受孤独是一个人战胜自己和命运的最好的武器。
　　 她办公室的两盆花已经好多天没浇水了，麒麟依然挺拔直立，生机盎然的样子，金虎圆头圆脑靠自身蓄积的力量维持生命的状态，它的刺自带锋芒，让人感召生命的活力。
　　 雪下得越来越大，一开始从天上飘下无数细如丝的银针，扎在地上，树上，玻璃上，明晃晃地射出万道光芒。逐渐变成鹅毛般的大雪，一片两片沸沸扬扬洒下来，遮住了黑乎乎的大地，洗净搁置好久的尘埃。洁白覆盖了整个小镇，寒风凛冽惊醒了沉睡中的人儿，梦，那是一个噩耗的梦，当黎明的曙光到来，梦终于醒了。
　　 熬过这个漫长的冬，春还会远吗？听，春天的脚步近了，近了，天上的云儿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在风儿的感召下，静等一场春暖花开。她想，他也一定感受到春天的脚步，等待走进春天。
　　 第二年，街心十字路口的那片绿草坪，身上的那层厚厚的黑棉衣已被环卫工人轻轻揭开，它们一个个睁开惺忪的睡眼，舒展筋骨，整整的一个冬让它们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把头深深埋在无尽的黑暗里，蜷缩在寒冷的冬季，企盼春早日到来。即使有点儿光亮，那也是自己让阳光透过缝隙折射进来的。现在它们渐渐褪去枯黄色的倦怠，抽出新新嫩芽，重新绽放自己，这像一个梦在它们心底已经深藏了很久很久。
　　
　　 四
　　 沉默片刻，她问起出事之后的情况。
　　 原来车祸之后，他一直在父亲身边，福祸所依，正是那场灾难让他的事业和应酬按下了暂停键，能够一心一意陪伴和照顾父亲。父亲早在去年就查出了肺癌晚期，由于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所以他就用心陪着，给父亲洗澡，做饭，洗衣服，煎中药，陪父亲说话，逛公园，想不到那些日子竟然成了她与父亲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父亲性格爽快，即使经受病痛折磨，依然脸上绽着笑容。就在离开他们的前天晚上，还吃了好多东西，与他们慢慢说着心里的话，第二天，当父亲闭着眼，好久未见的亲戚来看他时，父亲竟然听出了声音，缓慢地说：“你们过来了……再后来就渐渐没有了声音。
　　 他说，他的父亲走了，再也不和他说话了，永远听不到父亲喊他的乳名了。他的眼圈开始红了……
　　 这时，他的儿子蹦蹦跳跳跑过来，他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眼睛里的泪水不停地打转，转了一会儿又回去了。谁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想起了最近梁晓声写的《人世间》很火的一句话：“觉得苦吗？自己嚼嚼咽了。”他的刚毅让她看到了什么是坚强，什么是隐忍，什么是一个男人的真性情。正如鲁迅先生所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那场意外事故，他赔偿了死者家属很多钱，虽然经济上受到了巨大的损失，心灵上遭受了从未有过的重创。但他那颗善良的心总是感到歉疚和无奈，满是自责与惭愧，似乎需要用一生来偿还欠下的债。曾经的伤口还未愈合，父亲病故像无情的剑又深深扎在痛处，血依然在心间流淌，需要自己慢慢疗伤。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人间所有的柳暗花明总是在不言放弃的那个时刻悄然而至。她也告诉他单位的一切都很好。她说她最近阅读《英语共读》里的一个故事，受到了震撼。一位叫AimeeMullins的女孩，被选为“世界最美50人”，她曾打破了两项世界纪录，退役后又当了时装模特，并且还当过演员。就是这样一位佼佼者，在鲜花和掌声的背后，掩藏着多少常人无法想像的付出和艰辛。她是一名残疾人，出生时腿部就少了一块骨头，在她一岁时就截去了双腿，这个被医生断言“永远无法走路”的女孩，竟然一天也没坐过轮椅，她在两岁时就学会了用假肢走路，坚持锻炼，身体甚至比其他人还强壮。她有“12双腿”，适用于各种场合，锻炼、走模特、参加活动等等。她用自己顽强的毅力诠释了生命的价值，其实逆风的时候更适合飞翔。正是“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的真实写照。
　　 他懂了，感激地朝她点点头。他向远处眺望，田野里的小草正冒着尖尖的头顶向上，再向上生长，春天的花儿正在怒放生命，桃红李白，一团团一簇簇，给人点燃新的希冀。
　　 一阵风吹来，一只燕子从眼前划过，振翅冲向天空，向白云深处飞去。湛蓝的天空，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燕子越飞越高，渐渐变成一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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