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只将颜色托春风(散文)
一
沉寂的赤山,经冬雪的洇染,历料峭之春的慢酿,山体内的精气已经积蓄到了不能不爆发的时候,骀荡恣肆的春风,终于在暮春时,不再矜持,不再踯躅,嗖地扑向了赤山,一夜之间,甚或更短,最好的颜色,如泼洒了颜料盘,把个赤山弄得如醉如痴。我不知,是春风一缕吹得颜色醉,还是赤山颜色早就洋溢出来,装不下,盛不住,托付春风将它带走?难免让人这样想,多情赤山对春风更有意,曼妙春风只为赤山好颜色而习习。
无法判断其真相,有时并不懊恼,在风景颜色面前,甘愿被捉弄,被诱惑,沉醉忘归,任春色围裹,让眼睛着色。
白居易咏紫薇花:“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大诗人偏爱一夏芳菲,欺负了一袭春风,我改一个字,独道赤山颜色美。
千万别被赤山一路的局部风景左右了我们的眼睛,绊住了我们的脚步。直登南峰的赤山明神处的观景台,把自己放在缤纷的颜色里,俗了可洗,雅而再上色。我向来觉得,有品质的旅游,一定要确定一个单一的主题,即使是一山之中柔风只一缕,风到各处味不同。
秦观的《好事近》唱曰:“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早已几次微雨洗过一山的尘埃,那是春雨怕山色不够纯粹而有意为之。观春之颜色,得耐住了性子,作家冰心就急切过:“九十天看春过尽,我不信了春天!”这是一份特别的爱春情怀,她希望春来如围炉取暖,一下子热烈起来。其实渐变的春色,才存着奥妙。赤山更特别,多半个春都是憔悴的样子,我总觉得她是在苦酿一山春颜色,调颜料,配色系,计配比,怎么会是一件易事!
二
像是特意等着晚开的粉樱,那些挂在半山腰的西车北车(两个村)人家屋前屋后的桃红,漾起了一股股的暖烟,淡粉,嫣红,交相盈笑,都是一副害羞的颜色,看一眼,生怕羞怯了跟了一阵春风去了再也不得见。时光清浅,流年素淡,几园苹果树,布下了绿色的底子,上面印染着细碎的小白花,风动起来,如女子飘舞着碎花的裙幅,又像是果花洒下一坡的星星,不要去摘,但等每年的秋后。一色的春风,却酿出了各色,除了惊叹神奇,来不及细想是何道理。
山间挂着的两个村落,在翠色的掩映下,闪着迷离的光线,红瓦黛瓦,斑斓相间,赤石砌成的红墙,斑驳得很,真的是如星罗棋布,仿佛红与黑的棋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些临街的房子上的风幡,被风挟持,做彩练半空舞,此时农家乐的声音和旗幡都是一道不可回避的颜色,如果眼力足够好,看到那些站在院中旗幡下的主人,一定是一脸的快乐颜色。
晨曦在这里尽显妩媚。浅浅的,若玫瑰色,给船舶,给风帆,为赤山,为风景,为每一个有颜色的早晨,轻轻着一层颜色,做一幅“碧水丹山”图,如此浪漫的意境,吸引了太多的摄影人,早就选好了位置,要将这难得的玫瑰色晨曦收进自己的镜头里。淡雅的晨曦,淡粉色的帐幔,为赤山蒙上了轻纱。在我的心中,玫瑰色是最甜的,这是别处晨曦不曾有的口感。
心形的石岛湾,盛着一汪碧水,仿若无需再切割的碧玉宝蓝,就像一块可以拭亮眼睛的玉,又像一面湛蓝的缎,多少不安的情绪,都会被沉在其中,千淘万漉,轻浣更新。千帆接着赤山扑向的云朵,真的是颠覆了一个物理学概念,相异才相吸并不成立,白色的帆是在召唤白色的云,那是物以类聚。
三
目光总是被各种精彩的颜色弄得迷离起来,收回来,揉一揉,早被赤山谷底三里粉樱巨阵摄了去,真让人有“金屋藏娇”的美感。十几个品种的樱花树,此时就像在比拼一场,是色彩的炫耀,是颜色的渍染,眼花了,分不清颜色的层次,粉嫩的,闪着星光,眨着眼,试图成为我们眼睛里的主角。嫣红似火的樱花,就像把天上的云霞拉来做衣裳,哦,是的,是霓裳羽衣,雍容华贵,不输宫廷玉粉堆砌的阵势。赤山的法华院建筑群,静享花拥锦簇的高光时刻,各色的樱花似乎要淹没了寺庙群落,还是遮不住,便爬上了飞檐横宇,想给那些佛建涂上春的颜色。一色的黛瓦,一色的红墙,一色的朱漆廊柱,在这斑斓的颜色中并不迷乱,保持着自己的定力,组成了一幅“樱妆佛殿”的美图。尤其是阳光总不舍晴好,演绎出颜色大观,阳光徘徊于此,擦拭着屋顶,就像给黛色覆盖了一层似白又灰的膜,看不清那些佛殿的门楣金字,只是一袭金光可以穿透春风,送达我们的眼。
山涧的溪水也喜欢樱花的绚烂,都闪着迷离的光影,投在樱花阵里,不见了,应该是被溶解了。泉溪一泻一段,樱花一树一色,这般搭配,我们除了喊一声“太诗意”,还有什么词可以表达的呢。
这里的樱花季,是恣肆汪洋的观感,又不失俏皮,外围的樱花,无限延长了樱花阵的布局,就像是设了哨位,或者是守着驿站,等候着一缕缕的春风光顾。樱树下还有颜色在蠕动,在翻滚,无法形容颜色的类型,赤山人给了个名字叫“五一色”。如织的游人,一起扑向樱花的襟怀,樱花暖暖的怀,抱住了人们的脚步,款款缓缓,颜色似动非动,又宛若静止了一般,这样的胜观每日要持续到月色升上来,总有最美的颜色可替代,有时候真的为这些嬗变的颜色怜悯起来,何时是它们休息的时间?你可知,颜色也会累,不然怎会有“褪色”这个词呢。好在春风不走,三里樱花不褪色。
如果有足够的耐心,喜欢去跟山间的颜色捉迷藏,还会收获更多的美感和如意。串串粉樱惊铁枝,春风只对花有意啊。粉天弥漫,山光水色不服输,不必说浪漫是什么样的颜色,只用一壑的淡粉来告诉我们。桃红李白,一定要弄出个不一样的鲜明色彩,春风就这样对桃李这般用心。烟柳如雾,是为了透出那抹嫩色,春光看得见,我们有时候忽略了。赤山平安谷处的榆叶梅,弄着旧红的颜色,是因为她对春风多情日久。民俗馆前的桃梅,嫣红如滴,不是因这里暖和,而是春风寻着一树来居住。雍容的海棠,遮住了环山路,一齐地笑,笑的颜色什么样?就看海棠花。紫薇更迷春风,缤纷成串,把个颜色揉碎还是在揉。暖黄的迎春花,亮眼的连翘,一抹金黄,最痴情,绕着湖岸,不离不弃。木槿花、杜鹃花,为山坡织锦围带。那些甘愿俯身于地的“针叶天蓝绣球”,干脆把颜料盘敲碎了,将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股脑地倾盆在一坡一埂上。花为我们的眼睛开,只为唤来我们的回眸,懂得花意的人,不会放过动人眼眸的色彩。一个人心中有花,眼里就能看出花来,就能看出人间最美颜色。心底着色,眼中才可以看见五彩缤纷。如此说来,赤山,一座不言语的山,却在用她的独特的语言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去欣赏人世间最美的颜色,春风不语亦在邀请,春风抚摸下的颜色是会说话的。
四
当我们的眼睛和山的眼睛对视以后,我们的眼被诗意染透了。赤山环抱里的龙凤湖、姊妹湖、高峡湖,闪着蓝色的眼珠,弄出了神话一般的颜色,古老而生动。春风拂动,湖面山中细碎的白花,在蓝底上跳跃起舞,惹着我们的眼。我太想用湖的迷人的蓝色眸子,染一染我的素眼。风静日丽,湖水变成了翡翠,我想伸手捧一块,那么无瑕,却又踯躅起来。
不要总是说什么“山外青山”如何如何,目之所及,赤山连绵的峰,一袭的绿,一下子擦亮了我们的眼。人言“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山峰最切近灿烂的太阳,太阳偏爱峰之脊,一袭嫩亮的颜色,环绕着整个赤山。漫山的绿,都显得那么层次分明。湖边的柔柳的绿是“风飘绿”,在色谱里找不到这个概念,这是赤山人给与柳色的浪漫风色。那些灌木丛是茶绿的味道,一漾一漾的,仿佛是置于透明的茶杯的样子。山坡上的尖草绿,是在和一坡的土色争夺城池,用不了几日,尖草必胜无疑。嫩嫩的杨树,释放着荧光绿,我深怕几缕春风就把她给变老了,这种绿的美是短暂的,是时尚圈中最高贵的绿,不可不识货。
怎么比拟赤山的春绿呢?我想起了汪曾祺的一首《早春》诗的一句:远树绿色的呼吸。其实就是半句,呼吸着绿,顾不得说下去了。大口地呼吸着绿,朦胧的,漂浮的,都在空气里,吸进去,舒畅了肺。荣成这个城市的名片上印着“自由呼吸”的字,被赤山的早春,证明得很彻底。
最有眼界的欣赏是将一座座山和赤色山下的松柏绿做意象的加工和处理。这个赤山就是一个巨大的调色板,松柏的墨绿和赤山石的微红做着勾兑,绿妄想染透红的石头,却不能,原来一起做了绿的叶子,只是分不出叶脉叶梗,那些巍然的赤石,在绿色中簇成了一朵朵花,只是落叶陪衬红花的意境,硕大无比的花,有并蒂的,也有连蒂的,也有独放的,就像大大的牡丹花。这样的赏景,境界大开,没有一点小家子气,那真是气宇轩昂,不同凡花凡叶啊。
为了春风有去处,留得住,赤山人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我曾在距离赤山十里外的赤山植物园里参观,这里常年有园艺师在培育花木,只为装扮赤山的春色。一位园艺师告诉我,他是给赤山穿衣的人,要年年岁岁装不同。不是简单地改变赤山的植被,而是栽上霓裳色,留驻不老的容颜。
颜色是最不能留住的,趁着春风,别错过一山颜色诗。白居易说,“光阴流转忽已晚,颜色凋残不如昨”。再有几日是夏季,暮春时节,春风将一山的颜色勾兑好了,如醇酒,最适合醉人。倾山好颜色,浪漫不相负。
在日本,音乐人把节奏舒缓、放松心情的音乐归于“治愈系音乐”。据色彩学家研究,颜色也有治愈颓废心情的功能,快乐鲜明的色彩,会把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弄得血脉喷张,更何况春风是调色的圣手,被她托举而来的颜色,更会擦亮我们心中的底色。
赤山春颜色,是否可以命名“治愈系颜色”?
2022年5月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