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 】屋檐下打盹的父亲(散文)
父亲又坐在檐下暖阳里打盹了。微低着头,头上短短的发直白地呈现在光影里,没有一根属于父亲的黑发。从什么时候起黑发变白发?我坐在父亲旁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心有些隐隐的疼。穿堂的微风拂过父亲和我的脸颊,虽然还带着凉意,却有了春的气息。父亲一定是感觉到了,独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和气息,那么熟悉的萦绕在周围。我和父亲被屋檐下的暖阳包裹着,感觉温暖。
前些年,父亲不是这样的,再早的前些年,就没有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母亲忙碌着,唠叨着,也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听到,这个时候的父亲总是沉默,极少回答母亲的唠叨。这样的习惯似乎是发生在最近这几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清楚。可母亲知道,父亲知道,屋檐下那把生锈的撅头、锄头,还有那齿耙和铁锨都知道……。
田野里一道道消瘦的残影正慢慢饱满起来,曾经撑着秋天最后的喧嚣,也曾装满冬日里的寂静。父亲会站在家门外远眺,片片耕田和田间的路蜿蜒。父亲只是远眺,然后静默。田园在父母心中,是暖,是向阳的,任凭风吹雨打,从未冷却那份坚韧。以及那刻骨的暖和向阳的温柔。冬阳从屋檐下慢慢褪去时,父亲佝偻的背影和母亲的唠叨都融进了黄昏的光影里。我看着父亲伸手摘下挂在屋檐下的齿耙,那是很多年前父亲赶集置办的农具,那时候父亲还算年轻,能干得了地里的活,种得了庄稼,父亲闲不住,那齿耙也极少得闲。
今见父亲伸手拿齿耙的动作有些缓慢,弯腰用齿耙搂门口散落的杂草时,动作迟缓,少了气力。再不见父亲用齿耙搂地时腰背的硬朗,还有推车、挑担时那矫健的步伐。那齿耙磨损厉害,两根齿条早已弯曲,比那几根短了一大截,齿耙曾经被父亲修理过,整个已不大规整,耙柄被磨的光滑,留了岁月痕迹,齿耙柄上侵染了太多父母的汗水,齿耙搂过带着露珠的草叶;搂过地里的碎石和落叶;搂过飘落的花瓣和雪地里的枯干;搂过贫穷,还有光影里的自己。
父亲和用过的撅头、齿耙以及那些农具都在光影里滚动着,或长或短,或远或近。从小就见过父母种地的模样,我也学着,力所能及的干过,父亲用过的农具我不仅熟悉,跟着父亲还都用过。其实,那时候的我一点都不愿意拿起这些农具。今再看坐在屋檐下的父亲,还有挂起的农具,也不知怎么了?眼睛有种胀涩的感觉,突然觉得有一堆的情绪找不到出口,我别过头,看向屋檐下的燕巢,就在父亲坐着的上方,一抬头就看到。父亲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的时候,会赶跑来霸占燕巢的麻雀,时间长了,那麻雀倒也学精明了,若父亲坐在屋檐下,它们扑棱着翅膀不近前。或者,落在屋顶上偷看着,父亲一旦离开,便飞来燕巢捣乱。
母亲拿起父亲旁边的扫把,把父亲搂杂草时漏掉的碎叶扫成堆,父亲再用铁锨除了倒在鸡圈里。父亲又坐回屋檐下,和母亲捡起晒在屋檐下的玉米,把最后一袋玉米垛在屋檐下,父亲便习惯坐在旁边,晒着太阳打着盹。只要天气好,父亲都会在屋檐下坐一会,时间或长或短,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一会的功夫,就能听到熟睡的鼾声,也只是一瞬间便醒来。醒来,对于母亲的唠叨,偶尔会接上几句感兴趣的话。只是,很少。
冬天来时,总以为会很漫长,父亲坐在檐下打个盹的功夫,春天似乎一下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匆忙的让人来不及回头听冬风嘶鸣,看冬阳里的炊烟袅袅。春风得意的赶跑冬风,吹来土地翻新后散发出的泥土味。那是父亲喜欢的味道。我看着从冬阳里走过来的父亲白发更白,皱褶更深。春风拂面,并没有让父亲站直腰背,扬起镢头刨向他热爱的土地。我知道父亲很想,可他没有了那份力气。那一双手上的老茧,像起伏的小丘陵,沟壑贯穿,在黄昏的光影里更加清晰。我极少触摸父亲的双手,被岁月磨砺过的痕迹太过粗糙,掌心里的温暖恰好,那温度是独属于父亲的。也是给予我们的温暖。
春阳里,父亲还是常常坐在檐下打盹。那流动的云和风,是不是使得人可以忘记很多的事。或者,可以想起一些事。父亲不说,我们便无从知道。母亲偶尔问及一些事情,父亲的回答总是让母亲不满意。母亲闲下来,也会坐在屋檐下和父亲说会儿话,当母亲说到我和弟弟妹妹小时父亲从未照顾,吃喝拉撒睡全由母亲一人操持,父亲便是无言的沉默。那时的父亲照顾耕种的土地更上心吧。忠厚老实的父亲一生平凡,也无从谈起自己,和父亲闲聊时,谈及老相框里穿军装的父亲,年轻又帅气。寡言的父亲,心怀着感恩,会对我们津津乐道,政府关怀,给曾经的老兵一份生活补助。因为有了当兵的经历,便成了父亲心底的一份骄傲。因为平凡,我们都成了彼此的骄傲。
这几年,父亲耕种的土地已经很少去了,也极少出远门了,就连出门到坡地里的那段路,走起来都费劲。至于那土地里种什么,庄稼长成啥样子都已经无力侍弄了。挂在屋檐下的农具也已经不再光亮,斑斑点点的痕迹说明已经极少去触摸土地了。就像屋檐下打盹的父亲。于父亲而言,这些农具和他耕种的土地是一生的热爱。在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岁月里,日子是艰难的。如今,父亲和这些农具都在屋檐下打盹。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老实巴交的父亲只适合和他耕种的土地打交道,土地的厚重,是庄稼人离不开的品质。
父亲坐在屋檐下,用带着老茧的一双手摘着鲜嫩的韭菜,听到燕叫声,抬头见燕归来筑巢,父亲笑了,皱褶在黄昏的光影里如此清晰。那笑虽带着沧桑却是饱满的,就像那饱满的籽粒。突然觉得,这样的父亲挺好。阳光温暖时,在屋檐下打个盹,惟愿,在未来许多个春天里都能看到春燕筑巢;在许多个深秋里能看到深绿和橙黄的演变,直到成熟,颗粒归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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