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枇杷,挂满山中的酸甜(散文)
岁月犹如一首老歌,唱着渐行渐远的旋律;亦如一壶老酒,喝出经年的味道。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当熟悉的日子随风飘逝,心中的感慨有释然和不舍的纠缠。时过境迁,蓦然回首,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山村少年;沐过风、淋过雨,依稀听到大山的悄悄对话。
桂西,一个神奇的地方。有延绵千里的黄土山坡,有刀削入云的怪石大山,独立的喀斯特地形地貌和黄土丘陵交替呈现,于是,就有了土山和石山的区分。自然,土山多土,生存条件要好些,石山多石,九分石头一分土地。
我家坐落在桂西的一个山坳里,坐东朝西,左边是延绵至远方的成片油茶林,右边是古木参天的乱石岗,用山里人的话说,叫做“半明半山”。其实,我无法在书面语言中查实“明山”的意思,但在山里人的概念里,“半明半山”即一半土山一半石山的意思。对于山里人来说,能居住在“半明半山”的地方是幸福的,原因是:“明山”有丰富的土壤,多溪流,不担心缺水,利于种植;当然,石山也有自然优势,如,凉爽的气候,丰富的猪草,取之不尽的山石利于砌筑。
从读书到工作,掐指一算,离开老家快三十年了,虽然每年过年或其它节日也会回趟老家,但大都来去匆匆,对于老家的印记,仍然停留在儿时走遍的那些山头,停留在房前屋后那些旮旯角落,停留在桃红李白及累累硕果的秋夏。
很羡慕别的人家,房前屋后都种满各种果木,有梨、桃、李、柑橘、黄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家的果树非常少,似乎天注定我家不能有梨、桃、李、柑橘等,仅有的芭蕉林和几株老枇杷树,结出的果实非常别扭。还好,几株老枇杷树还能勉强撑起收获的希望,但不知为什么,一到果实快成熟时便焉了。可能是我家的枇杷树生长在缺水土的石山上,水分不足造成了枇杷的果实无法长熟;或者是得了某种病毒,一种让果树开了花结了果,但最后无法收获果实的病毒;也有人说,是枇杷树太老了,结不成果了。
自我家的那几株老枇杷树被以结不成果、占用土地、遮挡阳光为由伐除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羡慕的果树。看着弟弟去捡别人家果树掉落地上的果实时,我的心是酸的。
我曾希望我家的房前屋后都长着李树,儿时的李果是孩子们炫耀,哪家有李树,哪家的孩子们便是幸福了。
我家的菜园里确实有一株李树,但只开花不结果,或者在树梢最高处勉强结成几粒细小的果实,足以忽略。爷爷说将李树枝削尖插入泥土里可以成活,我插了很多枝,从来没有成活。李花的开放时间大都在春天来临前,我插种的李树枝竟然开花了。可是,我的喜悦仅限于那颗最大的花骨朵开出几片瘦弱的花瓣。
于是,我相信了山里人的话,太穷了,是种不活果树的。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走出大山,离开那个山高路远、偏僻贫穷的山村。对离开山村并不抱着过多的幻想,说到底,我压根没想过我要走出大山。我的信念只是,我长大后不至于连棵果树都种不活。我只希望,我家的米缸里有充裕的大米。
尽管大山是贫穷,但山里人却始终传承着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知识改变命运”。当然,山里人不会想到“知识”,也不知道“知识”是什么事物。他们只知道,“不读书只能回家种田”。然而,山里却没有多少土地,仅有的山坡也被垦荒了。贫瘠的土地永远种不出美满的生活,房前屋后的果树也只能结出几粒可以忽略不计的果实。因为稀少,所以珍贵。每家的果实从来都是不充许外人采摘的,没有果树的人家,小孩往往过得更为凄凉,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小孩炫耀手中的梨、桃、李、柑橘……
从某一程度上来说,我的童年是在羡慕中度过的,也是在坚强中挺进的。我没有吃过最大的梨、尝过最甜有桃、摘过最熟的李。
贫瘠的土地上看不到希望,山里的人们不得不大胆地走出大山,抛弃那些越耕越贫瘠的山坡。淳朴善良勤劳能干的山里人,保持了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吃亏的性质。他们在烈日下、在寒风中、在别人一片异样的眼光里,干着最累最苦的体力活,哪怕收入比别人少,也坦然接受。毕竟,山里还有妻儿们要吃饭、要读书。
在我的印象中,山里的男人们是永远值得尊敬的。除了他们不怕苦、不怕累、不向命运低头外,他们还谦逊、温和、幽默、自嘲,山里人的性质一直影响着山里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
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从来没想过,我会走出大山,而我走出大山的方式却是那么朴实无华至难以言信。
当走向学校的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无法看清前方的风景,也无法想象今后的走向。我只知道,先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其实,在我脚下的,也只有一条路,我没有把目光盯向远方,而是盯在脚下。如果这条路有了终点,或者说已经走不下去时,我想,“天无绝人之路。”我也没有羡慕同龄人开始打工并有了收入,这或许缘自自小我都是生活在只有羡慕而没有炫耀的资本当中,我已然看谈了别人的获得。
城市的霓虹灯不断闪烁,来来往往的车辆像风一样刮过平坦的大道。我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每一处风景都不属于山村那些自然的山头。艰难的求学过程中,我更像在流浪。只是,说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却又有点牵强。原因是,大山太艰难了,没有尽头的山路无限地向山里延伸,越伸越贫瘠,没有希望、没有绝望,等待永远是一种煎熬。没有必要理直气壮地说坚持,有些日子本身就是在坚持当中。就像前方只有一条路,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至于路的尽头在哪里,不知道。
毕业了,并没有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收入不稳定,压力大,随时面临一无所有的窘地。无尽的漂泊中,渴望安稳。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一处都是陌生的,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没有属于自己的路。此时,那个远方的家,尽管是贫穷,但仍然是心灵最后的归宿。
我想,如果真的没有了去处,只能回山村了。毕竟,那里生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生活虽然困难,但起码能睡个安稳觉。终于回到家乡,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虽然收入低,但不再四处奔波,不再有着无穷无尽的压力。对于我来说,收入低并不影响我对生活的要求,山里人本来就能吃苦,不争、不抢、不急、不燥,能维持生活,吃上饱饭就知足了。
大山依然贫穷,春种秋收,土地上的庄稼还是多年前的样子,没有改变。只是,外出谋生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孩子们也到山下读书了,山头的那座学校早已撤消了,从剩下几间破瓦屋到最后只剩下地基印记。山里只剩下些许老人们。走出大山是一代又一代山里人的共同愿景,遥远、闭塞,肩挑手拿,跋山涉水,没有人愿意重复着千年不变的日子,尽管人们舍不得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大山。
随着国家易地搬迁政策的实施,山里人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遇,纷纷响应政府号召,搬离大山。记得一位文友说,“他的家已经迷失了。”其实,我何尝不是这种感受?因为搬迁,我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家,再也看不到傍晚那缕袅袅升起的炊烟,再也看不到西边的太阳散发出最后那片金色。
山路上再也没有行走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人们,曾经鸡鸣犬吠的山村变得静悄悄,那些从深山里飞出的鸟雀越来越胆大,飞入农舍,叽叽喳喳。人去楼空中,山村显得十分落寞,像一位没有能力挽留孩子的老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背着行囊远行他乡。那些房前屋后的果木还在,每年依旧开出桃红李白,每年都会结出应有的果实。只不过,再也没有贪吃的孩子垂涏,果木从开花到结果,再到果实掉落在地上,这一过程本是自然的,却又显得不同寻常了。
早年前,听说一种枇杷树可结出如鸡蛋大般的果实。我将信将疑,如果说枇杷真的能结出鸡蛋般大的果实,那实在太好了。因为,山里的枇杷树果实小颗、酸涩,而且籽核又多,根本没有什么果肉。所以,山里人并没有对枇杷产生太多兴趣。在免费发放的大果枇杷苗中,还剩下几株没人领。我选取一株较为粗壮的好苗,并带回家种在菜园的东北角,我不期望它能成活,有种“无心插柳”的感觉。
回山村的时间不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我甚至忘记了在菜园的东北角,我曾种过一株大果枇杷,直到父亲说我种的那株大果枇杷结果了。
这次回家,正值山里枇杷成熟季节,空空荡荡的山村里,到处都是枇杷,满村金黄。因为搬迁快十年了,山里的枇杷树已分不清哪株是哪家的。只是,我依然不习惯采摘别人家的果实,再说,我种的那株大果枇杷果实真的如鸡蛋般大小,而且果肉丰实多汁。
我有了一株属于自己的果树。父亲也很高兴,他搬来几块大石,专门为我的大果枇杷树砌了一个积雨盘,还培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