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蜻蜓,飞跃群山的精灵(散文)
岁月荏苒,日月如梭。不经意间,已入不惑。回首往昔,那些最美的风景,是记忆中一路走来的片断,想着想着,便回到了那方遥远的天空。
如果我不睁开眼睛,永远不知道傍晚的天空中会飞翔着无数的蜻蜓,它们是那么轻盈,那么欢乐,那么热烈,那么自由……
桂西的山村,从来就是那么神秘的。我不知道那数以万计的蜻蜓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就像无数的萤火虫,瞬间把山村照亮。这些奇特的精灵啊!让山村的初夏变得古老、神奇、自然。
山村的那方四角天空,空灵、透彻,有着无限的想象。儿时,喜欢躺在木制的晒楼上,仰望天空,思绪飞向天空最深邃的地方,那里一定有着最能放飞的自由,没有贫困,没有劳累,没有眉目紧锁的忧愁。
初夏的傍晚是在西山的最后一处光亮暗去后开始的。老牛摇着竹梆由远及近,母鸡引着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归巢,大猪跨过猪栏竖立耳朵听取打潲的声音……还有,忙碌的人们挑着水桶走向取水处,炊烟从瓦屋的角落里腾出……
当夕阳在西山最后那片云层的掩藏下悄悄沉下去时,最后的一线并不耀眼光芒再次照亮山村,山上、树上、瓦屋上、人的身上,都披着一层金色的霞晖,整个山村似明非明、似暗非暗,天空成了无数蜻蜓飞舞的天堂。
一直来,我对蜻蜓有着好感。原因是蜻蜓扑食蚊子。山里的蚊子一直是童年的噩梦。
似乎每个山里孩子都有一段共同的经历,小小年纪就要到山里放牛。冷雨后,人身和牛身散发的热量会引来无数无声无响的蚊子,这种蚊子不会吸血,但它们会在人的头上狂舞,一会儿一只蚊子钻入眼里,一会儿又一只蚊子钻入耳里,一会儿一只蚊子又钻入嘴里。山里人叫这种蚊子为“哑蚊子”,其害处是像一群低廉的幽灵,无处不在,随时扰人,不知死活。
如果说“哑蚊子”是一群低廉的幽灵,那山林中的吸血蚊便是一群凶猛细兽,它们会极度贪婪地见人便叮,发出“嘤嘤”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叮人时六脚用力,人体会瞬间收缩,一阵钻心疼痛,拍死一只吸血蚊往往带着一滩刚被它们吸入的人体鲜血。这种蚊子被山里人叫做“嘎公蚊”。
“饭蚊子”比绿头苍蝇个头要小,但它们数量庞大,全身呈淡黑色,它们可厌之处是专门飞进农舍扎堆寻找饭粒,钻进饭锅里,停留碗碟上,飞在厨房中,似于人类的生存必须要分它们一杯羹。
此时,我希望飞来一只蜻蜓。蜻蜓会扇动着轻盈的翅膀,鼓着一双大眼睛,使出最灵活的手,大口吞噬“哑蚊子”,强力捉拿“嘎公蚊”,再抱走一只“饭蚊子”。
蜻蜓的种类繁多,有蓝蜻蜓、黄蜻蜓、白蜻蜓、绿蜻蜓、红蜻蜓、黑蜻蜓、红黑蜻蜓……大大的眼睛、干净的翅膀、长长的尾巴、绚丽的色彩,扭头的一刹那还带着顽皮。由于蜻蜓可爱鲜艳,捉蜻蜓便成了山里孩子的难得乐趣,特别是那只最漂亮的红蜻蜓,孩子们在蜻蜓的尾巴上系上一条细细的缝衣线,一只会自然起飞的风筝便做好了。
捉蜻蜓的过程是一个耐心过程。桂西山村沟渠众多,纵横交错,或缓缓流淌,或哗哗有声,或叮咚无限。沟渠是蜻蜓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溪水干净闪亮,每一只蜻蜓显得特别精神。一只蜻蜓停落沟渠的矮枝梢、大石块或草杆上,小孩便悄悄地走到蜻蜓后边,伸手捉它的尾巴。只是,极度机警的蜻蜓一闪动便逃离了。当然,如果捉住一只干净的红蜻蜓,小孩会手舞足蹈四处炫耀一番。玩累了,蜻蜓便会被放归天空,这是山里人的约定,蜻蜓吃蚊子,是益虫。
弯曲的山路像坚硬无比的绳子,缠绕着大山,也缠绕着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们。白天,山村静悄悄;晚上,山村快速暗黑。山中的日子,在平淡无奇中循环往复。多想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向自由的天空。于是,我羡慕天空中那些自由飞翔的小鸟、蜻蜓,甚至蝙蝠,它们不必用双脚去丈量大山的高度。山里没有太多的灵动,看向满天飞舞的蜻蜓,感受昆虫界的自由和力量便成了我的一种时常。
一条弯弯曲曲的上坡路,像村庄的一条尾巴,搭向坳口。走完上坡路,便到坳口,再走下一段长长的坡,便到达集镇。这条不起眼的山路,却是大山连接外界的惟一通道,也是山里人们下到山下田间劳作的生产路。路上,经常走着耕牛、驮马,各种脚印让山路披满疲惫。
站在坳口,一眼便望见山下那宽旷的农田,农田中间还有一条公路,一条通往远方的公路。儿时,我曾想,公路的远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里会不会有山,会不会有巨大的石头。只是,我想得更多的是,远方一定没有山,没有大石,因为我知道,远方是城市,不用翻越高耸入云的大山。我还喜欢蹲在坳口,和弟弟们一起数计公路上的汽车,车辆行走的间隔时间很长,也就是说很久才有一辆汽车驶过,有时是红白相间的班车,有时是拖着一节小车箱的货车,还有就是远看很小很细的拖拉机和牛车。
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只能站在坳口数计过往的车辆,甚至连踏上公路都是一种奢想。无比羡慕居住在山下的人们,他们的水田就在家门口,他们不用翻山越岭耕作,他们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汽车。
山里的生活单一而久远。白天,人们各自到土地上劳作了,山村寂静到只能听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四处觅食的叫声。太阳照亮山村,夏天的风从南吹到北,竹林沙沙来回作响,山中树叶片片翻飞,整个山村通灵透彻,各种蝇蚊无影无踪。
傍晚,随着山风吹去和人们的归来,山村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各种蝇蚊开始出动,似乎也要为山村的骚动扮演一个角色。只是,“牛怕绳,马后鞭,蚊虫怕火烟。”炊烟让蚊虫没有它们理想的狂舞之地,于是,它们便疯狂地飞向天空。而,漫天的黄蜻蜓,成为各种蚊虫的葬身之地。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傍晚的山村会飞来无数只黄蜻蜓,那是它们在觅食,在消灭可恶的蚊子,这或许是大自然相生相克生态平衡的道理。
躺在木制栖楼上,我看见无数的战士驾着战机,在天空中来回飞旋。
走出大山,告别跋山涉水、肩挑手拿的日子是一代又一代山里人的共同夙愿。只是,要想走出大山谈何容易,山外没有属于山里人的任何一间房舍,没有属于山里人的那口水井,没有属于山里人的那条弯曲的山间小路。于是,山里人总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
“读书改变命运”,这个朴实的信念在山里一直传承着。只是,山路的遥远和大山的贫穷让“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总是早早地夭折在山高水长中。在父亲的坚持中,我一个人背着书包登上村庄后头的山坡,再从坳口下到集镇的学校,再从集镇的学校登上一辆红白相间的班车,沿着农田中间那条公路去往远方求学。我成了山村“破天荒”走出大山的第一人。因为大山的贫瘠,我的求学生涯极度艰苦。我时常在同学们散去后,悄悄地到食堂购买一份素食,我要非常明智地在不花钱的情况下与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外出郊游。大多数情况下,我只是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出行。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从下到集镇读书,再到远方城市求学,再到步入社会参加工作,一转眼,竟用了10年。10年间,虽然在假日里会回到山村,只是,感觉与山村的融入越来越艰难了,特别是下一学期的费用,让父亲眉目紧锁,也让我一筹莫展。我不再留意傍晚时分漫天飞舞的蜻蜓,无法关心萤火虫是否把山村照亮。
第一份工作并不如意,收入不稳定,压力大,随时面临一无所有的境地,随时面临再次回到大山的日子。无尽的漂泊中,渴望安稳。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一处都是陌生的,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到哪里?心中始终执念,总有一天,会告别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
终于,我通过参加考试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宣告走出大山。
随着国家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的实施,山里的人们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纷纷响应政府号召,大胆地搬出了闭塞、贫困的大山,从此告别跋山涉水、肩挑手拿的日子。山里人不再守望那贫瘠的一亩三分地,而是通过外出务工、科技种养,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他们依靠勤劳的双手、聪明的智慧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年轻人流行三大件:一辆摩托车,一台电脑,一部相机。我贷款买了一辆摩托车,再二手购买了一台电脑,再便宜买了一部照相机。
在回山村的路上,我停下摩托车,按下相机快门,拍下了一只红蜻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