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旧辰光里的上海滩(散文) ——上海城与上海人的前世今生
一
站上黄浦江西岸的临江大道,放眼望去,广厦林立,高耸入云,南起延安东路,北至外白渡桥,绵延三华里。沿路有黄浦公园、十六铺、陈毅广场、观光隧道、外滩源,临江的一线矮墙,称作爱情墙。八十年代初,我到上海出差,墙边上挤满了谈恋爱的男男女女,仿佛我们乡下春天里,一根电线上落满了成千上百呢呢喃喃的燕子。你挤我挨的谈情说爱,让我这个小地方来的大兵,大开眼界。有着这样一条浪漫风景线的地方,就是上海。
上海,这个闻名世界的中国最大的工商名城,因为新冠疫情的肆虐,又一次引人注目。许多人通常认为,上海是在近代突然发展起来的,其实,她也有着悠远的历史。当然与她曾经的一奶同胞“姐妹”苏州、南京、无锡、扬州这些千年古城相比,她不能不说是个年轻的“小妹妹”,然而,她也走过了七百多年的风雨岁月。
上海,是江苏嫁出去的闺女。
上海是幸运的,她从江苏出嫁,江苏母亲慷慨地送出松江、青浦、嘉定、宝山、崇明、川沙、南汇、奉贤、金山、上海十座县城当她的嫁妆,让她从一个消瘦局促的“小瘪三”,一下子增加了十倍的体量,变得丰腴白胖,大上海的名头,在全球都喊得响亮。风云流转、沧海桑田,昔日的江苏“小妹”,摇身一变,成了周边城市乃至全国人民嘴里的“老大哥”。
知道了这层关系,你就弄懂了,为啥在上海疫情防控期间,江苏会全力以赴地救助上海,哪个母亲,不疼自己的闺女;知道了这层关系,你就明白了,江苏十三太保为啥不计成本地支援上海,哪个阿姐,不怜悯自己的“姊妹兄弟”?
上海“老大哥”不是浪得虚名,其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中华人民共和国直辖市,国家中心城市,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科技创新中心。上海港货物吞吐量和集装箱吞吐量均居世界第一,其以占全国0.06%的土地面积、占全国1%的人口,完成的财政收入占全国的八分之一,港口货物吞吐量占全国的十一分之一,进出口商品总额占全国的四分之一。以其为龙头的长三角,构成了世界六大城市群之一。
二
上海滩,上海滩,现代上海市的起点就是黄浦江边上的一块荒凉滩地。旧时,从苏州河口到洋泾浜口,芦苇丛生,湿地泥泞,江边只有一条船夫拉纤的狭窄小路。说到洋泾浜,这里还有个典故,当初英国人来到上海建设租界,就是从洋泾浜开始。上海人和英国人做生意,因为语言不同,上海人常用上海口音和语法的中国式英语与英国人交谈,这就是洋泾浜英语。以至于后来外地人来到上海,用带有外地口音的上海话与上海人交谈,也被称为洋泾浜。
1832年,有个鬼头鬼脑的洋人,出现在这条拉纤人的小路上,这人自称叫“胡嘎米”,其真实身份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间谍礼士,至于他为啥起这么个不中不洋的名字做假名,只有鬼知道。“胡嘎米”对外说,他要去日本,乘船途经厦门、福州、宁波,在吴淞口悄悄下了船,换乘一只小舢板,溜进黄浦江。他沿着拉纤人的小道走到了外滩上游的十六里铺,只见黄浦江广阔的江面上,大小船只首尾相接,白云下,船帆光影熠熠生辉。“胡嘎米”在外滩东跑西颠了两个星期,给英国人写了份《船行报告书》极力夸耀黄浦江口是座良港,预言,在黄浦江的滩岸上,将耸立起一座“东方大城”。
1840年,中国在鸦片战争中失败。早已被英国人觊觎多年的上海成了“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
1843年11月,一群高鼻梁、黄头发、蓝眼睛,讲话呜哩哇啦的洋鬼子来到上海滩。当地人就像看猴子耍把戏一样,整天围着看洋鬼子用刀叉吃饭、对着镜子洗脸、用刀子刮胡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好奇、新鲜、好玩。这群洋鬼子,就是英国首任驻沪领事巴富尔和他的随从们。
巴富尔来到上海,不是来表演猴戏的。他负有在黄浦江滩头上建设租界的使命。他在外滩东面的黄浦江上,抢占了一块长884米,宽518米的江面,作为英国船只的“停泊区”,然后又强迫上海道台划定837亩滩地作为租界,让英国商人建房盖楼,以便好做生意。
英国人,先是用煤屑炉渣填埋了当年“胡嘎米”走的那条渔民拉纤的小道,使之成为宽阔的临江大道。后来又在1862年,在道路上筑造江堤,使这条灰渣路变成了林荫大道。洋行、旅馆、馆舍等富丽堂皇的建筑纷纷拔地而起,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荒凉的黄浦江滩,变成了繁华的“十里洋场”。上海滩,在西方列强眼里,成了会下金蛋的母鸡。
跟在英国人屁股后头,1848年,美国人在虹口一带建立美租界,1849年法国人在英租界南边建立法租界。列强在上海建设了城中之城,一切法律制度悉从母国搬来,不受中国官吏管束。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过去,电灯、电车、电话、自来水,西方人将他们的文明带进了租界,带进了上海。租界当局规定,街道必须整洁,一切秽物亵衣不得暴露。尘土拉杂,不许堆积……破坏环境者,罚款或监禁。有时,中国人在租界随地吐痰或便溺,便被租界巡捕逮了交给华界官员处理,常常令华界官员汗颜。租界,给上海带来了先进的科学技术、文化艺术,使得上海人的心理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中洋文化的早期交汇,为上海人后来相对于外地人的优越心理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英国人来到上海滩,当然不是来扶贫的。他们是来取这只豢养的母鸡生下的金蛋的。在这块土地上,他们傲慢而无理。他们在滩地上建设了一座公园,起名“外滩公园”,赫然在公园门口的篱笆墙上,挂出了“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这一天,基督教卫理公会的宋耀如等五位牧师,手捧《圣经》来到公园,要求巡捕摘下这块侮辱中国人的牌子,巡捕将眼一瞪,瞬间挥动手里的警棍向宋耀如打去。此时,一位女士用英语高呼“不准打人!”一个箭步冲上去,掩护了宋耀如,自己却被重重地打了一棍子。事后,深受感动的宋耀如,与这位叫做倪桂珍的女士深深相爱,先后生下三个声震华夏的女儿,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这姊妹三人成人之后,深深改变了中国近代史的走向。
1927年,国民政府成立。1928年将上海县外新城区宣布为上海特别市,直属国民政府行政院领导,上海市由此诞生,并正式脱离江苏母体。但原上海县,依旧归江苏省管理。
到今天,上海建市94年。不及百年的历史,上海实在是太年轻了。
三
如果,你真的相信上海的历史只有不足百年,那你对上海的历史认识就太肤浅了。
今天的上海市位置在长江南岸的河口三角洲上,总面积六千一百多平方公里。吴淞江横贯于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是古太湖的主要泄洪道。很久以前,上海先是一块陆地,接着变成一片汪洋,五千多年前,上海西部再次成为陆地,开始有了人类生活的遗迹,在今天的青浦、松江、宝山、上海县等地先后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遗址。而上海的东部大约在唐宋年代才成为陆地,因此,可以说最早的上海人,都是些打鱼的人。
上海是古吴国故地。上海旧志书上说:上海“古吴之裔壤也,然负海枕江,水环山拱,自成一都会”。商朝末年,周太王长公子泰伯奔吴,在今无锡梅村建立勾吴国,600年后其后代子孙阖闾将都城迁移到苏州。上海为“古吴之裔壤”,是说上海是吴国的边疆。春秋晚期,吴国被越国所灭,公元前306年,楚国又灭了越国,楚王将上海的黄浦江两岸封给他的相国春申君黄歇作为食邑。传说,春申君疏通了黄浦江,黄浦江又有别名春申江,黄浦江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而“申”也就成了上海的简称。今天的苏州河,古称吴淞江,江边渔民常用一种叫做“扈”的竹制工具捕鱼,当时这一带叫做“沪渎”,因此,上海又简称沪。
春申君黄歇是个聪明能干的相国,他与齐国孟尝君田文,赵国平原君赵胜,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并称战国“四公子”,由于求贤若渴,善于养士,被司马迁写入《史记》。但人们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做下一件精明过头的事,因此被杀身亡。春申君看到楚考烈王迟迟生不出太子来,就越俎代庖,找了个美女搞大了肚子送给楚王,后来美女果然生了个男孩,这就是后来的楚幽王,可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美女原有个叫李园的相好,他为了替美女灭口,竟派刺客将黄歇给杀了。后世的赵国商人吕不韦又在秦国把这个故事重复了一遍,下场好点,落个自杀。黄歇和吕不韦的这个赌注下得大了点了,不知后世的上海资本家身上,还有没有他们的胆气。
上海地区最早的行政区划,当始于唐代天宝年间设置的华亭县,今上海市的大部分都包括在内。其地有三泖九峰的风景胜地,不少文人骚客都慕名前来,如唐代的杜牧,宋代的范仲淹、司马光等人,并留下许多华彩篇章。宋代诗人梅圣俞咏华亭谷水曰:
断案三百里,萦带松江流。
深非桃花源,自有渔者舟。
闲意见水鸟,日共泛觥浮。
何当骑鲸鱼,一去几千秋。
南宋年间,在吴淞江边建镇,属华亭县。因镇的治所在吴淞江南岸的支流“上海浦”畔,该镇就叫上海镇,这就是上海地名的由来。古华亭今已无迹可寻,湖泖半成陆地,只有九峰黛色如昔,风来树摇,窸窸窣窣,仿佛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到了元代至元二十七年,上海滩从聚落至集镇,因经济不断发展,而获得“木棉文绫,衣被天下”的声誉。松江知府仆散翰文向元代中央政府奏请设置上海县,第二年秋七月己未,仆散翰文的奏请得到元政府批准。从华亭县十六万户中划出7万户到上海县,其县境东西一百六十里,南北九十里,包括今青浦、上海、南汇、川沙四县和市区大部。至元三十一年,首任县尹周妆揖走马上任。现代史学家们一致认为,至元二十八年七月己未,即1291年8月19日应为上海建县的开始。今年正是上海建城731年。
元代上海建城,建的是上海县城,和上海市没多大关系。直到1958年,随着周恩来总理签署的国务院令,才将上海县由江苏省划归了上海市,而直到1992年,上海县与老闵行区合并,成立新的闵行区,上海县才真正融入上海市,退出了历史舞台。上海城的年龄,也由此上溯到700多年前。
四
我居住的江南小城,驾车奔上高速公路,距离上海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两地如此之近,也就少不了上海亲戚。有那么几个亲戚,不知染上了什么毛病,张口、闭口的“乡下人,拎勿清。”他们到我们小城来,叫做“下去”,喊我们到上海去玩,叫做“上去”。把个上海滩当成了金銮殿,将个与外地亲戚的关系,当成了君臣关系。那点滑稽的优越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三口人,已经住上了厨卫俱全的七十多平米的高楼,而我们那些上海的亲戚们,还蜗居在石库门只有十几个平方米的鸽子笼里,几户人家合用一个厕所,一个走廊里的灶头轮着用,晚上睡觉还要爬上挂在墙头上的吊床,横竖一身行头,夜里刷了白天穿,也不知道他神气个啥?
其实上海人填履历表写到籍贯一栏,又有几个写上“上海”二字的?现在的上海人,绝大多数都是外地人的子孙。没有外地人,哪里来的上海滩?上海知名作家陈村说:上海的基本民众本是浦东人、松江人、嘉定人,开埠之后,大多被赶到一边种菜去了,很少进入市区,住在城里的其实多半是外地人、外国人。所谓的“上海人”真是非常可疑,你只要在这里住下来,便可以诡称是本地的宝贝,除了像你一样的初来乍到者心有不平,其他人听之任之。那是一个舞台一样的地方,谁都可以上来唱几句。现在有人说:上海是全国人民的上海,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
1840年上海县内外约五十万人口,这些倒可说是正宗的上海人,只是那时还根本没有什么上海市。这些人大多是种地的农民或者是捕鱼的渔民。到了鸦片战争之后,上海出现租界,由于租界的经济发展与繁荣,也由于它特有的制度,江浙及内地各省的各色各样的人流入上海,平民佣工商人小贩巫婆道士流氓罪犯投机者冒险家,争相在此一显身手。而上海的土著,依然在郊外种地、捕鱼。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席卷东南,战火所及,生灵涂炭。江浙的土豪富商,为逃避战祸,纷纷涌入上海租界,到1862年租界华人猛然增到五十万人。战祸连年加上天灾,黄河突然决口,苏北全境顿成水乡泽国,逃难民众“咸来上海就食”,他们一无手艺,二无资本,只能进入工厂当工人,妇女儿童,为了糊口,也成了不值钱的女工和童工,他们是上海也是中国第一批工人阶级。这时的上海,已成了一个真正的移民社会了。大家都是外地人,都为了各自的生存而奋斗着。
随着滚滚人流而来的,还有大批的金钱资本也流入上海。携带资本进入上海的主要是四拨人,第一拨是广东人,他们大多是商人和买办。广州自宋代起,就是中国对外贸易的窗口,即便是闭关锁国的满清时期,也从未中断过对外贸易。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取代广州成为外贸大港,洋人纷纷来沪做生意,他们也撵着洋人的屁股进入上海。再一拨是湖州人,他们以缫丝为业,先后在闸北设立三十多家缫丝厂,雇工人数逾万,被誉为“丝业泰斗”的沈骆芳是1912年闸北置市时的副市长。第三拨是宁波人,他们主要开银行钱庄。宁波人勤劳精算,在沪工商业中居举足轻重的地位。朱葆三、虞洽卿、傅筱庵先后担任总商会会长。其他诸如泰康食品店、三阳南货店、好吃来瓜子、天厨味精、宝大样绸布、样生汽车行、大中华橡胶、亨达利钟表、冠龙照相等等,也都是宁波人开的,他们在上海滩大显身手,撑足了市面。第四拨人就是我如今居住的小城无锡了,无锡人一向精明低调,大多从事实业。纺织、面粉、铸造、机械是他们经营的主项。解放前上海最大的资本家荣敬宗、荣德生兄弟,堪称沪上“面粉大王”“纺织大王”。

我第一次认识上海,是从课本上,并无哪位家人说过,当时也许他们也不十分了解吧。
后来,工作了,我爸给我买了一块上海表,做纪念,也是对我开始工作的一个鼓励。
工作后,对上海了解多了起来,因为渠道多了:同事聊、朋友吹、课本、书籍、电影电视……再后来,我到了上海。那是我公务考察,以政府学习考察团向上海学习,尤其是上海市体育运动学校。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政府对上海体校每年固定经费六百五十多万元,而我们曲靖体校连零头都不达到,我好羡慕。那一次,去了上海的南京路,逛了上海外滩,也攀爬了东方明珠,不敢往下看,恐高。
当时,2003年吧,我很年轻,那时我还不认识上海才女徐珏,O(∩_∩)O哈哈~,不然,一定去见她。
二哥这文写得大气,不熟悉是写不出来的,调理层次清晰,有细节,有出处,信息量大知识性强,可读性高,读了受益匪浅。
谢谢二哥!

也风也不得了哈,对二哥这样丰厚的大作能够写出精彩的编按,一并学习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轻松读罢全文,上海的前世今生,了然于胸。这就是本篇文字的魅力。
好的散文,要么给读者知识,要么给读者美感。本篇散文,两者兼而有之,尤其是写幽默的文字,需要才气还需要生活的底气。
我家女儿2013年国外留学分到上海工作,2017年8月,离开上海到杭州工作。在上海四年,我断断续续在上海也陪伴了四年,可谓走遍了上海的风景点和主要街道。但那都是走马观花,远远没有读一遍二哥的文章对上海了解透彻。
二哥辛苦!佳作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