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熊熊回老家(小说)
一
我叫熊熊,但不是熊是狗。准确点儿说是一条比金毛犬小比蝴蝶犬大的可卡犬。
别小看我是一条狗,本事可不小。不是吹嘘夸海口,我能听懂猫狗鸟类飞禽走兽的语言,与主人长达四年的朝夕相处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人类表达也有所研究。人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狗狗也一样。只要功夫深,谁都可能创造出奇迹来。
我呀,还经历过天方夜谭、离奇古怪的事情,经历过凹凸不平,艰难困苦的万里路。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说起来那可是小孩儿没娘——话长了。呵呵,还是从我的名字开始说起吧。
“哇塞!爸爸妈妈,这狗儿比咱家欧卡还漂亮呢,你看它的毛多光多顺啊,眼睛圆溜溜的。”
“真有点像呢,看它的尾巴根、耳朵尖、额头上都有黑点儿,点缀在这金黄的毛发里,比欧卡可好看多了。”
“那,取个啥名字啊?”主人轻摸我的头,笑盈盈地问妻儿。
“爸爸,我觉得它和动画片里的熊二毛发也有点儿像,叫它熊熊怎样?”
“好听,就叫熊熊!”
“熊熊好,好熊熊,你有名字了!”四岁的小主人高兴地手舞足蹈,欢呼雀跃,热烈祝贺自己的“杰作”。
欧卡和我一样,也是可卡犬狗儿,我俩属于同一个品种,可惜死于一场车祸。听说这家伙胆大妄为,根本不服主人管教,经常挣脱狗绳胡颠乱跑。乱跑就乱跑吧,哪条狗不顽皮,不淘气,不闯祸?可你得看形势分状况,最起码得遵守交通规则吧,更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哼,它倒好,竟敢横穿马路闯红灯!一次两次侥幸逃过,三番五次没那么幸运,结果还是让车给碾死了。欧卡啊欧卡,你命小福薄事儿小,可对得起主人的一片心吗?对得起专门为你买的阁楼小院吗?作为可卡犬家族的一员,我都觉得丢人、脸红、羞耻!
倒霉蛋欧卡死后,主人非常难过。为了弥补,决定再养一条可卡犬。说来有缘,主人听微信狗友群里的王老爷子讲:他表妹的三姑姥姥女婿弟弟小舅子邻居正好有几只出生没几天的可卡犬。主人听说后,电话打了一箩筐,微信加了一大群,时间花了一星期,几番周折打听,才把我带回了家。
可卡犬品种优良,聪慧、敏捷、记忆力强,不像有的狗狗那样出生下来除了吃啥也不明白。隐隐记得我的老家地处深山,村庄周围除去山就是树。妈妈比我漂亮多了,它的毛发长而顺,眼睛黑而亮,扇子似的大耳朵。额头、尾巴、耳朵尖和我一模一样,有鸡蛋大小的黑毛。妈妈的怀抱温暖而舒适,奶水香甜而可口……
二
很庆幸遇上了好人,尽管他家不富裕。
放下我,男主人就出去买奶粉;女主人将小主人用过的奶瓶洗涮干净,一口一口地喂我。除去倒霉蛋欧卡用过的,他们又买了名贵的“奥丁”狗粮、狗窝、玩具、狗绳……悉心照顾我。春天怕风吹,夏天怕中暑;秋天怕雨淋,冬天怕挨冻。把对欧卡的爱全部转移在我的身上。最让我感动的是主人住在没有电梯的八层楼,工作又辛苦,下班晚还得加班,遛我得从他有限的休息时间里面挤。清早他怕惊着妻儿邻居,下楼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出门怕破坏环境,得提前备好卫生纸、塑料袋,随时清理我的粪便;公园又怕吓着孩子,专挑无人的小路走,处处小心翼翼……
唉,如果主人不进大城市发展,这辈子也不会和我分开的。
按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主人远走高飞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我应该高兴才是。可这是四年的感情,这是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情谊啊,让我如何去割舍!我忧闷,我苦恼,换位思考下,亲爱的主人何尝不是?
人的命都是天注定,何况我是狗狗,能摆脱命运的安排?
主人啊,熊熊不是自私,不是不懂事,是不想离开你们,离开咱们的阁楼小院啊,呜呜……
我喜欢奥丁狗粮回味无穷的香味儿,更喜欢咀嚼在唇齿间“咯蹦蹦,咯蹦蹦”清脆的响声;我喜欢无忧无虑地与小主人在草坪上追逐奔跑、戏耍跳跃,追逐抓握他抛扔的玩具;我喜欢女主人喊我熊熊,更喜欢她银玲般的笑声与甜美的歌声;我喜欢主人深思时的剑眉,舒展开的俊目,开心的笑容,更喜欢听他讲老家的故事,关怀我的声音:“喂熊了吗?遛熊了吗?熊,今天怎样了?”
“咱在狗友群里发个信息,找个靠得住的人家。老公,要不就送王大叔吧,他养了那么多狗,也不差咱熊熊一个……”
“你知道王大叔养活大的狗都去哪了?”
“去哪了?”
“卖狗肉馆了!最近才听说,他养狗是为了赚钱。”
“真是想不到。要不就给小李吧,他两口子都爱狗,亏待不了咱家熊熊。实在不行就寄养段日子,等那边安顿好了咱再把熊熊接回去。”
“别提了,前两天,小李的房东下了不让养狗的逐客令,他家金毛还找不到下家呢。”
“哪,熊熊怎办?”
“别急,会有办法的。”
几天来,主人夫妻冥思苦想,百度搜索似的寻找我有个“好去处”。盘算来商量去,只有托运回老家最放心。可问题来了,老家有近万里的路程,间隔大半个中国,且不说费用贵,疫情这么严重,能顺利回去吗?
可除去回老家,还有其它路选吗?
经过了解,得知宠物托运也是物流的一种形式。那怕是天涯海角,如何如何偏僻,只要委托给信誉较好的物流公司,他们就能帮你送到指定地点,交给收货人的。
容不得犹豫,因为没时间。主人快马加鞭为我办手续,找物流,打货款。发车前又向司机证实了这些问题:“我们是全国一条龙服务的正规公司。你说疫情?动物又不传播,又有防疫站的手续,随便检查!啥,私家车?老弟你打听打听,这地方接货都用私家车。下一站倒是大巴,可人家拉的是人,底层空间还没这大呢!放心吧,没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你说是不是?呵呵……记得五分好评,有奖励哟!”姓王的司机热心而健谈,有问必答,把公司的条条款款详细叙述了一遍。
马上就要分别了,主人提起笼子把我放在车上。像平时那样轻抚我的头,用他那独特的男中音说:“咱老家可好了,天比湖水蓝,云比棉花白,空气比蜜糖甜……熊熊乖,忍耐个三、四天就到了。”
我的心酸酸的,眼泪围着眼眶转。
“春节我们回去,咱们老家见。”
我低声鸣咽着,不敢直视他那双仁慈的大眼睛。主人啊,这茫茫万里,天南地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那时候,我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希望过多,只希望能和我亲爱的主人多呆一会儿就行。可希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是不可能的!就在我想入非非时,只听推拉车门“嚓啦啦”一声关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车开了,我徒劳的“汪汪”了几声,忍耐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三
“狗哥哥狗哥哥,别伤心,车已经走远了。”小猫的声音就在近前,细声细语的。
“狗哥哥,我是猫咪花花,你是谁?为什么不答理我呢?”
“嗷呜,可卡犬好朋友,花花问你话呢,说话呀,嗷呜!”哈士奇狼嚎似的声音惊飞了我的忧伤,唤回了我的理智,瞬间适应了车内的光线。
说实话,我有些讨厌哈士奇,这家伙脑袋像狼尾巴像狼声音像狼良心也像狼。最可气的是对主人不忠诚,喜欢和陌生人交朋友。交朋友就交朋友吧,贼进家你总得吓唬吓唬吧,可它笑脸相迎,屁颠屁颠地摇尾巴领路,这不是为坏人开绿灯,认贼作父么?这真是森林大了啥鸟都有,品种多了,啥狗也有哇!
可如今它说的对,心情再不好咱也不能失了礼数,给可卡犬家族和亲爱的主人丢脸啊。我连忙道歉:“噢,对,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大家好,我是可卡犬熊熊,刚才失礼了。”
“没事儿熊熊哥哥,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花花说的对。可卡犬,你挨个问问,哪个没有难念的经?只有放下眼前的不愉快,才能迎接美好的明天啊。”八哥鸟儿说话就是中听。
“是啊,我也是身不由己,也想主人啊。”花花眼泪汪汪,哽咽起来。
“你看你,搞得大家怪难受的。我觉得,既然命运让我们相会在这里,那怕只有一分钟也得珍惜。下面,我给大家讲个笑话,让我们的旅途变得更加愉快。”真想不到,鹦鹉能把它主人小两口的枕边话,男一声女一声地模仿得唯妙唯俏,引得狗“汪”猫“咪”鸽子“咕”……哈哈大笑。
都说鹦鹉巧舌如簧,这回我算是领教了。
这是一辆中型客货两用车,前天窗一边挂着八哥,一边挂着鹦鹉,后天窗左边装着一对鸽子的笼。车上除去挨我最近的猫咪花花外,还有哈士奇、大白熊。我发现它们个个都是精华,各有各的长处:毛发黝黑、白鼻梁的哈士奇,雪白雪白,胖乎乎的大白熊;乌黑毛发金黄嘴巴的八哥鸟儿,镶满五彩羽毛的巧嘴鹦鹉。也许是近距离才能产生美吧,我觉得猫咪花花比它们都好看,它的毛发黄白相称,里面还点缀了梅花似的黑点儿。花花聪明活泼,总是“喵喵”个不停,缠着我问长问短。为了消除寂寞,鹦鹉与八哥比赛绕口令。只有大白熊很少搭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个小时后车停了下来。咦,明明天黑才转换车,这么快就到了?
推拉车门“嚓啦啦”打开,新鲜空气争先恐后一股脑儿涌进车厢。太舒服了!大家贪婪地吮吸着,享受着,用各自的语言议论着。
王司机刚把放在门口的我和花花提溜下车,一位七八岁的男孩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迎了上来:“爸,你怎才回来呀?呜呜……我妈她肚子疼,现在床上打滚呢!爷爷下地没带电话,奶奶联系不上爷爷,急得直哭。呜呜……快点儿!快点儿啊!呜呜……”
“接电话爸就往回返。明明,把这几个笼子帮爸往远放一放,得让它们下来透透气,时间长了憋的难受。”司机边说边跳上车,三下五除二地把笼子往下拿。
“爸,我害怕……”明明指了指哈士奇。
“不怕不怕,别看它长得凶,一点儿脾气也没有。”说话间,王司机就将笼子全部取完,拉起儿子向家飞奔。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王司机抱着一位“哎呀哎呀”叫的女人上了一辆小车,发动后摇下车窗玻璃嘱咐身后的一老一小:“妈别担心,一有结果就给你打电话。明明乖,帮奶奶喂喂它们!”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初夏的晚霞,一条条一条条,烧红了天边,映红了山沟小村。将王司机门前的植物渲染得绿的更绿,青的更青,红的更红。猫咪花花感叹道:“熊熊哥哥,要是能出去玩玩,别说今天了,明天不给我吃喝都行。”
“幼稚,还有心思玩儿。”“是啊,王司机带老婆去了医院,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能不耽误路程?”八哥、鹦鹉都有些扫兴。
“我和熊熊哥哥说话呢,又不是和你们,真是的。”花花很不高兴。
精力旺盛的哈士奇有些控制不住,恨不能立刻、马上出笼,好去见识见识陌生地区、环境、事物和陌生人,忍不住冲天“嗷呜”了几声,在大家厌恶的眼神中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闭紧嘴巴爬了下来。不吵不闹的白熊东瞧瞧右望望,好像比在车上精神了许多。
明明和奶奶正喂我们吃喝呢,这时候,从大院后边冒出一位五大三粗,满脸连鬓胡子的男人。只见他边走边接电话:“别着急,现在的医疗条件啥病看不好!照顾好嫂子,这边有我呢。咱俩提钱干啥,太俗了!没喝没喝,从公司出来就戒了!呵呵,用不着明天,十几年的老司机了,百八十里路很快就返回来了!好,好,我现在就走。”
连鬓胡子一看就是急性子,他一把夺过祖孙手里的口袋,也不管猫粮、狗粮、鸽子、鸟儿粮,胡乱往笼子里面塞。完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把我们装上车:“大娘,把车钥匙给我。”
“你是不是喝酒了?”显然,老太太有些担心。
“噢,上午喝了几口,早散没了!”
“可你满身酒气啊。孩子,让人家查出来可就麻烦了。”
“查啥查,交警早下班了!快点儿大娘,交完货我还得往回赶。”
“慢点儿开车,千万千万小心。”老太太虽然不情愿,可还是掏出了钥匙。
四
车开了,我暗暗祈祷,一路顺风。
车拐了几个弯儿上了路,从摇动的车身感觉到行驶在崎岖的路上:“喵唔喵唔,能不能慢点开啊!颠死花花了,唔唔……”猫咪花花哭着叫着。
“汪汪!汪!停车,老子头晕,老子恶心,停车!”不善言辞的大白熊这回发了怒,在笼子里跳来撞去,吠声震耳欲聋。
“嗷呜,嗷呜……”哈士奇狼嚎似的声音。
“咕咕,咕咕……”“喂,师傅快停车!颠死了!”鸽子笼、八哥、鹦鹉来回摇晃。其实它们最幸运,因为笼子外面都有固定的铁架子,干活大大咧咧马马虎虎的连鬓胡司机竟然没忘为它们锁上面的铁盖儿,否则小小的鸟笼就会变成车厢里的飞机,后果不堪设想!
车内大乱,那真是猫喊狗叫鸽子哭捎带八哥、鹦鹉的惨叫声。可连鬓胡司机听不见,就是听见他也无动于衷,不可能停下来。
车顺着搓衣板似的道路一直往前走。我们跟着笼子翻滚,跟着笼子摇晃,跟着笼子颠簸,左摇右摆,一片哀嚎声。像一名名失去平衡的醉汉,也像狂风卷起的落叶,随时随地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