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选杨世光。”李小双说。
　　 “不准选他，要选就选潮兴长！”父亲李长腿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向听话的儿子今天为了选举的事居然和他顶起嘴来。杨世光是莲花县知名企业家，潮兴长是团结村现任村长，才干一届，想连任。
　　 为了本次村长换届选举的事，李长腿父子俩一大早在屋场前大吵起来。吵声越来越大，引起了过往村民的围观。
　　 “老李啊，别发那么大火，都少说两句。父子俩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村民孙福才劝道。
　　 “你是不知道，这兔崽子敢翻天了，居然和我顶嘴。”李长腿说话时气得唾沫横飞。
　　 “我哪里做错了？选举一人一票，你投你的，我投我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再说了，我早已成年。”李小双又顶了几句，李长腿气得脸红脖子粗，抄起小椅子就要打李小双，被众人拉住了。
　　 “小双，你也少说两句，你说的是有理，但他毕竟是你爹呀。”孙福才冲着李小双挤了挤眼睛，那意思是你先答应他，到时候投不投潮兴长的票，他哪知道，关键还在你。
　　 李小双很快就明白了孙叔的意思，回屋去了，留下李长腿仍在那里喋喋不休。
　　 父子俩争吵的事却引起村民的热议。
　　 “杨世光一个成功的民营企业家，手上资产上千万，不至于跑回穷山沟里争这个没有油水的芝麻大的小官吧？”
　　 “怎么没有可能？人家思想好，有奉献精神不行吗？”
　　 “他有奉献精神？还是算了吧。”
　　 ……
　　 要说这杨世光，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平日里弄得油头粉面的，爱戴着一副小墨镜，俨然一个纨绔子弟模样，与农民根本不是一路人。竞选村长，他吃饱了撑的吧？不过，人家名儿取得好，命好。父亲杨智荣给他取这个名字意为将来能为杨家光宗耀祖。他在家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出生时，正是计划生育史上最严的八十年代，因为超生，杨家被罚得“清洁溜溜”——当然了，他们家本来就穷。尽管这样，杨智荣并不悲观，见人就说“值”。别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穷养，可杨智荣反其道而行之，处处宠着儿子，惯着儿子，搞得学校、家里鸡飞狗跳的，伤害最大的当然是他的同学和两个姐姐。村里的小伙伴远远地见到他只得躲着走，有时他真像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了。
　　 只要杨世光想到的事就没有他不敢做的。有一次将村民张出水家的南瓜剜了一个洞，然后将自己的屎弄进去，再封上缺口，后来这个南瓜的“伤口”竟然愈合了，这可苦了张家。张出水的老婆拿着菜刀，坐在菜园里冲着杨家的方向，在砧板上剁了一上午，每剁一刀就骂一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恨。
　　 杨世光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混混，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这种肆无忌惮的性格导致他初二没读完就被学校劝退了。整天在学校打架闹事，搅得学校不得安宁，杨智荣没办法只得将儿子带回了家。辍学在家没事干也不是长久之计，杨智荣决定带着儿子“下海”打工。上世纪九十年代人心涌动，青年农民纷纷放弃土地，到广州等沿海发达城市打工，以实现他们发财的梦想。
　　 来到广州，本以为杨世光会跟着父亲好好打工挣钱，可是在制砖厂没干几天就嫌累，逃得无影无踪，这可急坏了杨智荣，宝贝儿子丢了，这还得了？可是广州实在太大了，上哪儿才能找到他，找了几个月，也没有找到，杨智荣整个人快崩溃了。他后悔太过放纵儿子。最后不得不放弃，回到老家，全家人都认定杨世光已经死了。
　　 谁知，几年之后，杨世光穿着西装革履回来了。手上戴着名表，脖子上戴着金项链，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不过稍显稚嫩的脸上还能看出他还只是个“大孩子”。父亲悲喜交加，激动得差点晕倒，看着眼前的儿子手中的脸盆哐啷一下掉到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原来那次离开父亲后，杨世光跟着一个老乡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卖影碟。当然，他卖的是违禁之物，否则来钱也不会那么快。被警察逮到过两次，可是他还是孩子，警察没收影碟，批评教育之后只能将他放了。杨世光成年后，知道这种事不能再干了，否则真要进监狱了。于是他将挣的十几万元钱带回了家，准备在家乡投资办个小型养殖厂。
　　 这一办，非常顺利，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他有很强的管理能力，招集了一批工人，每天给他们布置好工作任务。他对员工的要求非常严格。经过苦心经营，到今天，他可是莲花县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他不再满足于养殖业，正在不断地拓展业务，如建筑业、采矿业等。
　　 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杨世光由一个调皮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成功人士。
　　 此时，村民们仍在议论纷纷。李长腿对杨世光始终怀恨在心，当初往南瓜里灌屎，除了张家，李家也是受害者。
　　 “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初不就是靠卖黄片发的家吗？现在赃钱已经漂白，倒成了好人，我上哪说理去？我李长腿打死都不会选他。”
　　 “可他毕竟是个成功人士。”青年小王对他比较崇拜。
　　 “走开，我不想听。”
　　 ……
　　
　　 二
　　 离村长换届选举的日子越来越近。杨世光忙上忙下，上蹿下跳，听说他已经跑坏了好几双高档的皮鞋。
　　 晚上杨世光经常往乡长孙福贵家跑，与孙福贵促膝长谈，把酒言欢。乡长住在镇上，不比穷山沟里，这里条件还行，至少道路畅通，汽车可以通行，这也避免了乡村土路的颠簸之苦。
　　 这孙福贵是孙福才的堂哥，又是杨世光妻子的远房表叔。虽然长他一辈，但年龄上也大不了几岁，一个有权，一个有钱，俩人“惺惺相惜”，一拍即合。
　　 “我说世光啊，你一个资产几千万的大老板，怎么会贪念一个小小的村长之位呢？”孙福贵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说。
　　 杨世光咬着孙福贵的耳根子小声嘀咕着，突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在晃，杨世光急忙站了起来推窗一看，那人影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关好门窗，回到屋里，杨世光故意提高了音量：“当村长就是为村民服务嘛！”
　　 随后俩人相视一笑，同时都用食指轻触嘴唇，发出“嘘”的声音，提醒对方不要大声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来，喝酒。”叔侄俩杯子碰得砰砰响。
　　 “表叔，你看这事能成吗？”杨世光突然放下了酒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孙福贵小声地问。
　　 “不要叫我表叔，咱俩还是以兄弟相称比较好。”孙福贵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一来，这表叔是杨世光老婆的远房亲戚，是七拼八凑、拐弯抹角找来的亲戚。当时杨世光为了攀上孙福贵这根高枝，硬是想破脑袋才找到这层关系，目的是为了接近他，这样在当地拓展业务方便多了。
　　 “好，以后就叫你大哥。”
　　 “诶，这就对了。来，干杯，你的事包在大哥身上。我的一个朋友在县委组织部当副部长倪丘泉，可是这疏通关系要……”孙福贵尽量压低声音，同时将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互捻，做着数钱的动作。
　　 “哦，哦，哦，明白！”杨世光非常谨慎地跑到窗边倾听了一会儿，确认没人偷窥后将一包厚厚的、沉沉的、方方的东西，悄悄地递到了孙福贵的手上，“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哈哈哈，我的那份免了。谈这个伤感情，咱们兄弟谁跟谁啊！来，喝酒！”又是一阵响亮的碰杯声。
　　 过了好一会儿，杨世光喝得红光满面，晕头转向，只听砰的一声，他的酒杯掉到了地上摔碎了。
　　 “不行，表……叔，我……要回去了。”杨世光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这时他的司机听到动静，从车里走出来，连忙上前搀扶。
　　 “老弟，你又说错话了。叫大哥，叫叔把我叫老了。”孙福贵的酒量那真是海量，在圈内有“千杯不倒”的雅号。
　　 临走时，杨世光回头冲着孙福贵诡秘一笑，身体在摇摇晃晃中勉强将右手翻了两次。
　　 “老弟，慎言，小心隔墙有耳。快点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老板，刚才好像有个人影从我面前闪过。”司机小王对杨世光耳语道。
　　 “没事……没事。我还……巴不得……让他知道呢。”杨世光边说边打着酒嗝。
　　
　　 三
　　 第二天一早，酒醒了，杨世光一摸床头，不好，昨天的那包东西不见了。他也不敢确定有没有交到孙福贵的手上。于是去了一个电话：“表叔，昨天我在你那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啊，怎么了？”
　　 “哦，那包东西你要收好，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啊！”
　　 “老弟，我办事你放心。哦，对了，你还要跟村民套套近乎，这个你懂的。农民嘛，给点小恩小惠就行了。”
　　 听到这话，杨世光悬着心总算落了下来。至于笼络人心这是他的绝活，他甚至自信到他对别人心理的揣摩超过任何所谓的心理学家。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阅人无数，一个人的细微表情变化，他都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尽管现在头还有点晕，但是三天后就是村长换届选举投票日，这几天必须到每个村民家再跑一遍。这个小村庄，不足三百户，不过跑起来是很耗时的。总不能在人家门前一句话不说就走吧。
　　 这点杨世光想得周到，一般人家，每家两包高级香烟，总价值约100元，遇到不抽烟的直接送100块钱现金，并嘱咐道：“麻烦到时候投我一票啊。”一般的村民得到了好处，自然会点头答应，可是也会遇到刺头儿。
　　 当他来到李长腿家时，李长腿坚决不让他进门，杨世光只好站在屋场上陪笑：“叔，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您还记仇啊！来，抽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您就原谅我吧。我保证当上村长后，一定会发展经济，带领大家致富。”
　　 李长腿吃了那个特殊的南瓜后，一直走霉运，先是酒后掉进粪坑，差点溺死，后来上山砍柴右腿被捕兽器夹得差点废掉，算命的说都是这个南瓜里的便便害的。后来，通过别人的嘴，李长腿终于知道那是杨世光干的，于是他跑到杨家与杨智荣理论，言语不合，双方差点打了起来。
　　 “叔，这点钱作为对您的赔偿，我知道少了点。你要是还不满意，您现在就打我一顿也行。”
　　 李长腿从小生得一对大长腿，自从被捕兽器夹住之后，成了李瘸腿，这种恨简直可以入骨，入髓。他不怨放捕兽器的猎人，只恨往南瓜里灌屎的人。
　　 听到杨世光的道歉，李长腿有些犹豫，从屋里走出来，拿出一条长凳让杨世光坐下。这时李小双刚好回家，听得真真的，他接过杨世光手上的红皮，像翻书一样扒拉一遍，发出哗哗的声音，足有一百多张。
　　 “爹，您就原谅杨大哥吧。他年轻有为，思想开放，一定能带领我们致富的。”
　　 一万多块钱对于穷山沟里普通农民来说已经不少了，李长腿有些心动。他一直想治腿病，可是苦于没钱。
　　 “好吧。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叔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要你能带领大伙致富我就投你一票吧。”
　　 “那是当然，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
　　 “好，叔我还想请您帮我一个小忙。”说着，杨世光拿出两条香烟递到李长腿的手上，“您帮我宣传宣传，拉拉票，比我直接拉票要好上百倍。”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李长腿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这一招果然有效，许多持观望态度的村民一看连李长腿都转舵了，加上得到了一点小恩小惠，自然就转向了杨世光。杨世光的竞选口号是：“给我五年，还你一个富裕的团结村。”这是一个非常诱人的口号。
　　 与此同时，现任村长潮兴长也在紧锣密鼓地布局。他在位五年，无大功，也无大错，做事循规蹈矩，村民对他也比较认可。他没有杨世光那么大的手笔，他只能打悲情牌，承诺牌。有些老人还是非常支持他的，年轻人受到杨世光的宣传后大多支持杨世光。为了此次选举，潮兴长的侄子潮龙水也忙前忙后，殚精竭力。
　　
　　 四
　　 选举那天，各选举小组拿着投票箱到每家每户接受投票。每小组有三名工作人员，一人拿着投票箱，一人发选票，第三人负责解释说明投票规则，并做好动员宣传工作，力争在家的年满18周岁的村民都进行投票。所到之处，大部分村民都面带微笑地画上了杨世光的名字。
　　 投票出奇地顺利，一上午就完成了投票工作。下午集中到村委会会议室唱票。唱票员一直在读杨世光的名字，最终统计结果不出意外，杨世光获得了90%的选票，以绝对的优势获胜。宣布选举结果后，杨世光春光满面，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体的意思是感谢村民朋友对他的厚爱与支持，他一定会做好村长本职工作，带领大家走共同富裕之路。底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乡长孙福贵，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也到了现场做了简短发言。
　　 再看，潮兴长一脸沮丧的样子。潮龙水拉着潮兴长的衣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潮兴长却摆摆手，用双手摩挲摩挲红脸，然后“吧唧”一甩，像甩掉汗水似的，调整好情绪后，走上台去与杨世光握握手，非常大度地祝贺道：“恭喜你当上村长，说实话，你比我更适合当村长。你能力强，更容易带领大家走向共同富裕。”
　　 说完，潮兴长便悻悻地离开了会场，去办公室忙别的事。
　　 在众村民的期待中，两周之后，老村长卸任，新村长杨世光上任。他果然与众不同，提出了三步走的战略：一是大力发展养殖业，这是他的老本行；二是开发旅游业，吸引外来游客刺激经济发展；三是大力发展采矿业，团结村处在铜矿区，开发铜矿大有潜力，不过开发需要招标并引进大量的资金才行。
　　 村支书李长庚已经老了，加上身体经常患病，许多事情都交给杨世光一手操办，只要杨世光在村委会提出的施政方案，基本没人反对。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村里的养殖业发展得还行，旅游业由于没有资金投入暂时搁置，采矿业正在如火如荼地发展，大量的耕地、山地被闲置，为采矿业让路，原来山清水秀的团结村现在变得杂乱无章，到处是机器的轰鸣声。为此，村民们颇有微词。不过，更多的人仍在期盼着美好的未来。
　　
　　 五
　　 “杨世光，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几个月之后，两名警察来到村部抓人。
　　 办案民警表示，根据村民举报，杨世光在选举期间存在贿选行为，证据确凿。另外，在铜矿开采招标上，他暗箱操作，收受第三方大额红包，犯有受贿罪。
　　 几天之后村民们得知，一并抓走的还有乡长孙福贵和县组织部副部长倪丘泉。
　　 “原来，他当村长不是为我们谋福利，而是为己谋私利啊！”许多村民都非常后悔投他一票。
　　 “到底是谁举报的呢？”有人问。
　　 大家议论纷纷。
　　 这时候，潮兴长走过来向村民解释道：“不错，是我举报的。我这样做是为了清除这只蛀虫。”
　　 “那天晚上，乡长墙根下偷听的人就是……”
　　 杨世光的老婆指着他，斥责道，“你这个小人。”
　　 “不是我叔叔，是我。他是正人君子，这种小人做的事还是由我来做比较合适。我就是要撕开他们虚伪的面纱。”潮龙水毫无顾忌地说。
　　 村民们一个个低下头，他们也在反思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