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一样，6月让人癫狂。高三学生和他们的老师以及家长，包括不能不影响到的周边居民老小，全都提前几个月进入战时状态，在一阵阵锣鼓、呐喊、宣讲、高歌声中心潮澎湃，日夜难安。
　　 越来越像传销。我们不是文弱书生，我们都是铁血斗士。
　　
　　 今年高考前的端午节，有老师在教室门头上悬挂一个粽子，要求每个出门的学生摸一摸或者碰一碰，说“粽”就是“中”。类似的做法还有很多，据说这反映了为人师表者的“智慧”和美好愿景。
　　 不知道“棕”和“中”有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888”早就“发发发”了，“520”“1314”等于爱情宣言了，考生家长穿上紫色短裤就“紫腚（指定）行”了，学校老师凭什么还要免俗？
　　 不知道这样的老师会带出怎样的学生，不知道教育者的底裤靠什么系紧，不知道在这个喜欢荒谬的时风中，不庸俗、不迷信得有多么强大的自信。
　　 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学校都办成了军校，考场变成了道场、赌场和战场，校园不再是正常人类的家园。
　　
　　 我也上过学也参加过各种考试，我做了十多年的学生。我不记得哪个同学被家长接送，被塞在怀里超大的水杯，被一遍遍嘱咐“多喝水”，更不记得有谁被家长拽到文庙前磕头烧香。
　　 我农村的学校连个水管都没有，我们压根没有在学校喝水的概念。即使高中毕业后回村当农民，也没有半晌喝水的习惯。天最热的时候，庄稼地像一座烤炉，我们干渴难耐时才去旱井里汲水。取出的水面上漂浮着全世界的遗物，孑孓在上下翻舞，我们也只是用嘴吹吹，一个个喝得酣畅淋漓。中午收工后再脱个净光，一头扎进麦色的河里。老人说河水山上山下流了很远，一路上捎来各种草药，在这河水里泡大的孩子从来不得皮肤病，腿脚碰破了河水还可以疗伤。
　　
　　 当今我们的孩子并没有被娇惯，被心疼。他们从学步开始，脚下就踩着令人闹心的所谓“起跑线”，五音发育不齐时就被统一教唱规定的某歌，腰椎尚未长硬就背上沉重的书包，眼睛还没有认识世界就被眼镜片捆绑。
　　 像某种圈养，像一条标准的流水线，孩子们从娘胎里出来，就被置入一种渠道，从家门进入校门，从教室进入考场，为升学而读书，为分数而活着，脑子里装满了试题，眼睛里散淡了星光。
　　
　　 我对考试没有成见，甚至对高考充满感恩。曾经在不见一丝缝隙的境遇中，是高考打开了唯一的豁口，我由此得以改命。我深知把家长、学生、老师拴在一条绳上的是高考，但牵动高考的绳头在制度。有一条路可行比无路可走好得多，但一条路走到黑未必是正确的选项。
　　 我不想让孩子像我一样喝旱井里的脏水，也不想让孩子追随反智抗学的白卷先生，我渴望看到从校园里走出一批批谦谦君子，走出一个个自由而光鲜的灵魂，而不是一群群穿同一种衣服，理同一种发型，发同一种腔调，持同一种思想的人形AI，秉承精致利己的高手，背着丛林法则的猎人。
　　 但无论如何，都要为孩子们祝祷考试顺利，成功“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