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麦收记(散文)
火热的五月,布谷鸟清脆的欢叫声此起彼伏,田野里麦浪滚滚,金波闪闪。公路上,时不时有联合收割机轰隆隆驶过,急促有力。暖风吹拂,麦香阵阵,漫过心底,泛起阵阵涟漪,昔日麦收的场景犹如一幅动人的画卷,徐徐展现在眼前。
一
在那个人畜共力的农业时代,老家人将三夏大忙叫做“虎口夺粮,龙口夺食”。夏天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收麦就是和时间赛跑。父亲每天听天气预报,还要看云识天气,全家人哪怕连续几个晚上不睡觉,也要在雨天来临之前完成收麦任务,运到麦场,碾好。最后晒干、入仓才算大功告成,夏忙才算画上圆满句号。民以食为天,麦收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什么都不如多收获一把粮食来得实在。
小时候,为了收好麦子,父母在麦子小满前抽空出山赶集。说是赶集,其实就是为麦收做准备,提早买一些常用的木杈、扫帚、扬场锨和镰刀之类的农具外,还会捎带买防止蚊虫叮咬的风油精、消暑用的糖精等。那时一般家庭很少去买,但在农忙时节会奢侈一把,以此犒劳辛苦劳作的人们。一旦开启麦收模式,学校就放忙假,我一大早起来,烧一壶开水,放凉后,捏几粒糖精放进去,用筷子搅拌均匀,父母连声夸我勤快懂事。有时趁大人不注意,折一支麦杆,插入壶嘴用力一吸,那种清甜凉爽的味道,顺着喉咙,钻进五脏六腑,似乎全身每个毛孔透出甜蜜清爽的气息。
割麦最累,也最能考验人。那时候机械很少,全靠手工收割。“磨镰不误割麦,睡足不少出工”,父亲早睡早起,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会传来“呲啦呲啦”的磨镰声,那块磨成半圆状的磨石很有些年头。它归我们大院里三大家共有,据说这块大磨石是我老爷从南山一石匠处用粮食换来的。经过几代人的使用,已由原来的大而厚的条石,变成一弯月牙模样。它的凹处亦如一个老人的弯腰驼背,向人们诉说岁月的厚重,生活的不易。
父亲的磨镰声如同将士出征的号角,母亲为我们准备早饭,就如出征前的聚餐。在老家进入麦收时节,各家各户在吃饭上不太讲究,但小米粥和烙饼必不可少。
凌晨四点前,母亲开始起床张罗早饭,匆匆吃完早饭,我牵着牛,父亲驾车,随着父亲那一声浑厚的吆喝声,三夏大忙正式开始了。我们走的是山路,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架子车还没拉到地边,远远地就听见麦地里传出沙沙的声音,那是母亲和姐姐在割麦。
那时的大牛儿挺懂事,刚取下绳套,它就在地边贪婪地啃食起来。我把牛绳缠在牛的角上,开始学着割麦。人都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我咋着。话虽这么说,但做起来并不容易。
我站在麦田里,仔细看着父母割麦的样子,学着他们的动作,弯腰,搂麦,割麦。可真割起来,那一棵棵麦子极不听话,慢了抓得少,快了只捏住几个麦穗。我当时急于求成,还险些把腿割伤。后来经过父亲手把手示范,我稍微掌握了一点技巧——沉下心来,迈开马步,弯下腰把左手伸向前,一把抓住麦穗的下部,把镰刀平放在离地面四五厘米处,右手用力向后平拉。刺拉一声响,一把麦子就被成功割掉了。接下来,我只需重复第一次成功割麦的动作就可以了。割麦声就像轻松欢快的乐曲在麦田里循环往复,割倒的麦子就像一幅金色画卷在大地上徐徐铺展开来。
中午大人摊场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听着布谷鸟“咕咕咕”的叫声,心中也开始长毛。树上的桑椹黑得诱人,何不摘一些尝尝?想得美更要做得妙,我和几个小伙伴神不知鬼不觉哧溜几下,坐在桑树顶,专拣肥大的桑椹一饱口福,直到吃得嘴唇发紫,我们才从桑树上小心翼翼溜下来。但最诱惑我们还是西沿后头,那一片白杏和鸡蛋杏树(仰韶大杏的一种)。
在大场运麦时,我们得到密报,于是趁着中午大人无暇顾及小孩子,我们来到杏树坡,像猴子一样迅速爬上树,透过斑驳的光影,一颗颗红杏掩映在绿叶中,让人垂涎欲滴。我迫不及待地摘了起来,衣袋里渐渐鼓了起来。接着又将红杏抛给树下的小伙伴,他们欢叫着,你争我抢捡拾起来。这叫声也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和位置。不远处传来一声:“我看见你们了!给我留点,我马上去逮你们。”我们一看情况不妙,悄无声无息地爬下树,迅速消失在那一片杏树林,只有鸣蝉高声地欢唱着:知了,知了。我们把它理解为跑啦,跑啦,别让抓住了。其实,他们忙于收麦,那还顾得上这些仨核桃俩枣。
二
割完麦子,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装车也是个操心活,抱麦时要从最底处搂住麦秆,一次性抱起。当然手指也常会被麦茬和大刺芥刺伤。装麦更是技术活,先把麦梱抱上车。那时我个子小,就想用木杈挑,可是挑着让我很受伤害。于是我就想着像哥哥一样在车上装麦,谁知道在架子车上装麦更难,要把抱上来的麦子摊平,踩实后还要像砌墙似的,一层层地抬高压实。本以为这个活做得不错,但在最后压实拉紧阶段,还是不小心让重心偏移了,以至于装满麦子的架车子,刚走到了半路就翻车了。将麦子重新装上车,比在麦地装两车麦子都费劲,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麦拉到场院时,父亲就说:“要记住这个惨痛的教训,若是遇上雷雨天,就更惨了。”
从那以后拉麦时,我只能牵牛拉空车,对于装车我尽心尽力地学着。其实只有装好车,才能在父亲的完美车技的驾驭下,上坡、下坡、拐弯,胜利直达目的地。干任何事情都如此,做好每一环节,环环相扣,才能迈向成功。
麦子一进场,父母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错峰碾麦是每家达成的一种默契。该谁家碾麦时,先把麦垛上的麦梱解开,用木杈挑起均匀撒在场院,进行晾晒。若焦干就可以真接用牛拉碌碡碾压,碾场需要一家几口人的精准配合,一个人牵着牛后面拉着碌碡,好几个人将碾压过的麦杆用木杈翻起,抖擞一下,麦粒脱离麦壳,抖落出来。
伴随着“吱扭吱扭”的碌碡声,麦收进入高潮。
在每年的收麦中,最易用坏的农具就是扫帚和木锨,用坏工具的人,大都是初学者。每次在大场上收麦,三叔就不厌其烦地教我使用扬场工具。他常说:“不要以为庄稼活不用学,学不好将来长大娶媳妇后,到丈人家干活,人家会笑话你没本事,不像真正的庄稼汉。”听了这话,我就赶紧像他一样拿起木锨或扫帚,认真练习。可惜后来我说媳妇那会,农村已开始半机械化,我学得炉火纯青的扬场和掠场技术却没有了用武之地。
三
麦子被碌碡碾两遍后,基本上抖尽了麦壳里藏的麦籽。在麦收结束时,把整个麦秸归在一起再晒一次,碾好再擞,尽最大可能做到颗粒归仓。随着社会的发展,麦场上手扶车代替牛拉碌碡碾麦,再后来是打麦机打麦,这种打麦机打得又快又干净。不过我和伙伴们渐渐长大,去远处上学,参与收麦的次数越来越少。
在收完地里麦子,碾场完毕,还有最后一项集体劳动一一打麦秸垛。这也是为家里的牛儿准备过冬的粮草,同时也是一次夏季丰收的大汇演。父母提前收听天气预报,妥善安排。在打麦秸垛的前一天还要出山,买些大肉,啤酒和汽水来庆丰收。
万事俱备,只盼这天到来。晨光熹微,父母就开始忙活,将所有麦秸秆摊开,就像碾场。邻居们也来帮忙,每隔一小时,就要翻一次场,麦秸秆能均匀通风透光,很快在阳光下将潮气赶走。其实,这也算麦秸秆最后一次集体日光浴。
大人们忙于抖麦杆翻场,我们小孩子岂能闲着,趁机在碾好的麦秸堆上追逐,撒欢,翻跟头。大人们也不责怪,只是大声提醒,小心碰到杈尖。其实不用他们提醒,我们早已知晓杈尖的厉害。那种痛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消解的,我们农村的孩子们常在荆棘中穿行,哪个没有受伤过,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依旧活蹦乱跳。但在这麦场上翻跟头,就像一场有组织的表演赛。少年的轻狂在这里表现的淋淋尽致。三连翻,多连翻,翻得童年乐翻天!如果翻跟头是打麦垛的前奏曲,那么碾麦秸秆又称溜麦秸则成了打垛的预演。牛拉碌碡转圈,叽叽歪歪声一片。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飘荡在碾麦场,此情此景宛如正在举办一个快乐的盛会。
打麦垛是最大一次合作劳动。在现在看来,那打垛的人真是技艺高超,只用一张木杈就能将十几个人一起向上挑的麦秸均匀打散,并像变戏法似的把麦垛打得既漂亮又大气,犹如一个个巨型蘑菇矗立在场院。打好了麦垛,人们才可以有空谈起收成的多少。一般情况下,打麦垛前是不讨论这个话题的,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纯朴的优良传统,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不显山不露水吧!
如今这现代化的收麦情景,虽说让人少受了苦和累,但也让代年轻人失去了体验收麦的滋味。
直到今天,我也常想,初尝劳动是痛苦的,但结果充满了快乐和美好。只有体验了劳动的艰苦才能倍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不能忘记父辈们的艰苦岁月和对土地的守望,也不能失去对土地的炽热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