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天格外寒冷，天也黑得特别早。刚吃过晚饭，老王接到一个建筑工地老板的电话，让他去附近县城拉水泥。他是三十多年的货车老司机，接完电话，居然兴奋得有点睡不着觉了。
　　 半个多月来，他几乎没有出过车，这两年由于受疫情的影响，跑长途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再加上家里情况特殊，老母亲86岁，已有点老年痴呆症，时常需要人照顾，所以老王的妻子也不能外出打工。儿子去年刚参加工作，最近有好几个熟人给儿子介绍对象，但条件必须要有房有车。为了给儿子买楼房交首付，他只要有生意，无论远近，也无论路途多艰辛，他都包揽下来。
　　 早晨，天还没亮，他六点半照常起床，准备早早出车。他朝窗外看看，外面寒风凛冽，天空飘落着细碎的雪末，路面上已经落下薄薄的一层雪，对于一个老货车司机来说，这样的天气也正常不过。
　　 他洗漱完毕，妻子端来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他急匆匆吃过饭准备出门。
　　 妻子支支吾吾半天:“今天天气这么冷，要不今天就别出车了”。他看出了妻子眼里的担心。
　　 “我好不容易有出车的机会，你别管了，我走。”他边说边关上门出去了。刚下楼，冷风直灌裤管，耳朵也冻得发疼，他两手捂着耳朵，直奔向大门外。今年五十三岁的他，跑起路来腿居然有点颠簸，由于他常年开车，膝关节受损，腿脚不太灵便。远远看他背影，已经明显佝偻，虽然中等身材，但有点老态龙钟，他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当他攀爬上开了四五年的康米斯车，坐在熟悉的车座上时，他已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心里面还是充实和欣慰的。今天出一趟车，也能赚个几百块钱，一家人半个月的生活费是足够了，儿子的工资也够供本月的房贷。
　　 他搓搓手，跺跺脚，打着火，发动引擎，货车像往常一样从高速入口处驶入G312高速公路，一路上车保持匀速行驶。
　　 大约过了一小时，车驶入乌鞘岭附近，由于路滑，车辆都在保持安全距离缓缓下坡，老王的车和前面一辆车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行有一段时间了，他看对面没车，道路开阔，超车的时机来了，再加上自己是有经验的老司机。他开启左转向，脚下油门一踩，准备从前方车辆的左侧超过，谁知他自己车辆突然在路上左摆右摆，车轮在路面上滑行，此时车辆完全失控，老王试图改变车子的运动速度和方向，但一切都是徒劳，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心头，车辆从左侧车道冲过去了，左侧就是十几米的山崖。完了，一切都完了！别的司机们看见都惊呼:“了不得了！灾难啊！”。
　　 老王眼前一片漆黑，他闭上眼睛，任车子在山坡上下滑。在死神逼近你的时候，人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从容和淡定，老王突然镇定了。他感觉车子不是滑落了，是降落，速度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轻盈，眼前是妻子年轻时美丽的容颜，母亲劳累时无助的眼神，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
　　 “轰隆！”一声巨响，车子重重地停下了，不偏不倚地，车子被半山坡的一棵大树挡住了。老王的脑子里也嗡地一声，然后他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王听到外面有声音，他不能分辨是什么声音，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在哪里，他下意识地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手机安然无恙，显示的时间是早晨八点四十。说明自己还有意识和思维。他这才发现双腿好像动不了，似乎被什么东西卡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在他脑海闪过，会不会自己的腿没了，怎么连疼的感觉都没有。如果腿真的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自己不就成了全家人的负担和累赘吗？老天怎么这样残忍啊！他几乎崩溃了。
　　 后来，他隐隐感到腿部有一丝麻木，他试图抽出腿，他努力朝后一挪，腿居然轻而易举抽出来了，除了裤脚刮破外，出乎意料的是腿能活动自如，他扑腾着双腿想从座椅上站起来。
　　 突然他感觉脑袋后面冰凉凉的，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手上是一团暗红的血，不过血不多。他晃晃脑袋，感觉神智清楚，他居然没有大碍，他欢喜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居然活着！而且四肢健全地活着！
　　 外面救援人员看到车里能活动的老王，心里也踏实一点了，情况至少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他们试图打开车门，但此时车门严重变形，只能用切割技术打开车门。老王从车座椅上爬出来的时候，工作人员都笑了，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说:“我们刚到这里的勘察现场的时候，看到大车从十几米的地方滑落下来，估计司机早就没命了。真是命大福大啊！”
　　 老王看着已经变形的货车，心里想:真的是老天有眼，让我幸运地活下来了！但一件件一桩桩过往的事不由得重现眼前。
　　 十几年前，他和他妹夫跑长途一起去新疆哈密拉瓜。当时正值中午，天气炎热，再加上他连续驾车五个小时，昏昏沉沉坐在车上，看见一老头欲穿马路，他踩住刹车。可车停了，老头也停下了。他再次松开刹车，加油起步，谁知老头跑过来了，再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货车和老头已经撞在一起，等他走下车的时候，老头抖动了一阵，就昏迷不醒了。接下来就是和当事人一家无尽止地纠缠，半年后，老头再也没醒过来。
　　 开车真辛苦，人到中年，要承担的责任太多，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浪迹天涯漂泊，隔断儿女情长，撇下了父母妻儿，只是为了用辛勤的劳作换来一家人的生活保障，给他们一个温馨的港湾。每次驾车出行，驾驶的不仅仅是车辆，而是自己的性命和全家人的幸福。每次出车，能平安归来，让家人放心，就是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