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外面的世界(散文)
外面的世界,究竟离我们有多远?在困厄的年代里,人们被紧紧地束缚在土地上。对父老乡亲来说,随意地看看外面的世界,既使是仅仅相隔十来里路,七八里路,哪怕是只有一条路宽的距离,它都显得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令人不可企及。
老家村子的南面,紧挨着路的就是高集村。之所以叫高集村,是因为该村是一个小集镇,且姓高的人家相对多的缘故。
因集市规划布局合理,经营环境宽松,村里的人热情好客,加上独特的地理位置及浓郁的文化氛围,近两个世纪以来,此处的集市贸易一直兴盛不衰。隔三差五的逢集日,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源源不断地聚拢而来。
乡下人一般是很少赶集的。在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以至解放后的农村大集体,人们吃的青菜,或在自家的地里种植,或在自留田里种植;穿的衣服、鞋子等,大部分自己手工制作;锅盖子、粮食囤子,斗笠、蓑衣等家具用具皆自行编制;穿的粗大布衣服,是通过纺纱织布而亲手制作的……难得赶一次集,也只是称盐打油、买生活必需品,或闲来无事开心地走一走、逛一逛。
集市上有卖小吃的,有卖玩具的,有人头攒动的身影,有生意人清亮的吆喝声……
农闲时,乡下的集市很热闹。除了盛大的农产品交易场所外,瓦肆里唱小戏的,说书的,或演魔术的,常被人围拢得里三层外三层。挤掉了鞋子,挤掉了随手拿着的小物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庄户人赶集小过年。给家里的小孩子买点好吃的、好玩的,给老婆买两尺“花洋布”做个围裙,或蹲在小摊前,买一两熟猪头肉或狗肉,沾着盐粒儿,喝二两白酒,心里热乎乎、美滋滋的。
在我懵懂记事的时候,父亲曾带我赶过一次高集。我坐在父亲的独轮车上,一边吃着香喷喷的包子,一边把玩着手里急速旋转的风车。那情景、那心里的幸福感,直到现在都不能忘怀。
家后面的邻居,年长我将近四旬。因辈分相同,我叫他二哥,是俗称的“推倒了爬不起来”的老实人。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时,放在墙洞里的一卷纸币被人抢走了,他心疼的痛不欲生。想找人发泄一下,又不知道该找谁,并且还怕人家笑话而不好意思开口。他只能蹲在自家厅堂的火盆旁边,默不作声地、一个劲儿地吸烟。从天黑一直蹲到天亮,以致半针筐子的烟叶快要吸完了,还是一个劲儿地吸。心里仿佛打了一个死结。这个死结,他思忖来思忖去,就是解不开。血汗钱没有了,到什么地方讲理去?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问号,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我的记忆里,夏天,二哥总是在光着的膀子上挂一个烟袋。烟杆长度有七八寸,烟包子黑不溜秋、油腻腻的,而烟嘴和烟锅子却都闪闪发光。他几乎每天都要慢腾腾地从我家门前经过。不是去自留地,就是从自留地里走回来。而到了冬天,他则穿着一件大棉袍,脚上穿一双“毛翁(芦苇毛等编制的草鞋)”,行走在村子的角角落落。身上除了烟袋以外,还背着一个粪箕子。这瞅瞅,那看看。偌大的村子,有他捡不完的粪。
由于二哥经常背着一个臭烘烘的粪箕子,人们见了,都不愿和他打招呼,最多就是点一点头。同时,他也礼节性地向对方点点头。时间久了,即使他没背粪箕子,而是把两手背在后面,低着头悠悠哉哉地行走在路上,人们也不愿意和他打招呼。
邻居们说,二哥的女儿出嫁在高集。小外孙女出生的时候,他才迫不得已地去了一次。除此以外,他一辈子也没去过。
庄户人抽出时间赶集上店,或到有风景的地方走走、转转,是一件很惬意的事。父亲说,前院邻居,一个年岁与他差不多的人,没上过学,更没见过什么世面。偶尔赶一次集,就能兴奋好几天。他逢人便说,“俺赶高集了,街上的人可多了。”或者是“俺赶合沟了,合沟玩的‘把戏(变魔术)’可好看了。”
的确,合沟离家七八里地,走着去又走着回来,尽享一路美景,有一种小鸟出笼的快感。
解放初期,离我们老家十来里路、叫华沂村的地方,因老沂河经常泛滥成灾,政府就在河道上建了一座排水节制闸。因闸的造型气势恢宏,又是苏联专家帮助建造的,人们觉得是个“新颜景(新奇的事)”,附近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前去观看。当时祖父年逾花甲,只因交通不便,加之腿上长了恶疮得不到有效治疗,他一门心思想去看看,怎么也没能如愿。直到去世前夕,他还在念叨,没看见华沂闸,这一生怪懊悔的。
其实,现在看来,华沂闸很普通,根本算不上什么像样的景点。
表弟住在高集前面的吴家村。恢复高考以后,他常到我家与我一同复习功课。学习间隙,他攥着拳头说:“要好好学,拼命学。只要能考上大学,只要能离开落后的老家,哪怕是分配到合沟,或高集工作,也心甘情愿。”外面的世界的每一份精彩,都藏在渴望里,在想像里,在梦的世界里!
村子里出现了一辈子没赶过高集的人,赶了一次集就兴奋的不能自己的人,亦或在垂暮之年,想看一眼华沂闸的要求都不能满足的人,在幸福小康的新时代,在科技及交通高度发达、旅游观光已成为日常生活必须的今天,人们或许会认为以前的人,以前的社会,是多么的愚昧和落后。其实,那些人和事,却都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
实行乡村振兴战略,推进城乡一体化发展,强化农村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使亿万农民真正地富起来、强起来。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变得不再陌生、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