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画里芜湖(散文)
一晃儿,三十年过去,恍若昨天。今故地重游,倍感交集。
已是初秋,江风的夜晚,萧瑟悲鸣。初到芜湖,人生地疏,仿佛进了夜上海,没出远门总有一种错觉。火车缓缓驶进芜湖北站码头,一条天堑横在江北,北站码头已经挤满熙熙攘攘过江的人流,一阵不合时宜的冷风从江面掠过,打了我一个寒颤。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铃响,码头的铁门被一位老者打开,拥挤的人流像潮水一般涌进,人们举着大包小包一起沿着铁柵栏向前奔去。我随着窜动的人群过了铁栅栏围成的长廊,足足几十米远,一直奔向喧嚣的渡轮甲板,总算松了一口气。
已是夜半十二点钟,大概最后一班轮渡。随着一声汽笛长鸣,江水划出巨大的浪花,轮船飞驶离开江面,一会到江中心,沉闷的气流,黑压压的压着江面透不过气来。宇宙浑浊,天和地粘附着,伴随着嘟嘟、嘟嘟的几声刺耳长鸣,霓红灯左右闪烁着光柱,凄厉地掠过江涛,或明或暗,仿佛人生从这里野渡。
芜湖的夜半,确实迷人。夜已深,漆黑的天穹,悬挂一轮皎洁孤冷的明月,在恍惚的夜空中,像一株璀璨的宝石镶嵌在鸿蒙的宇宙之中,月光碎落的银片洒落在江涛中,或连或断,迷离的闪烁着,交汇着一盏一盏江面上的航标灯,一字型的排开,落在雕像般的港口码头上。我望着明月,独倚阑珊,灯火与明月交映,江水扑打着岸堤,有声,回声,撞击着,非常的静,非常的凄美。月照江涛,初来乍到,一切一切都很新鲜。新市口依稀可以窥见旧时芜湖的痕迹,不见山晚的秋阳,婆娑的梧桐摇曳着曾经的沧桑。这里曾是芜湖旧商会码头所在地,旧时芜湖最繁华的地方,有小上海的美誉,仿佛听到《夜深沉》王莹翻唱周旋夜呀呀歌唱的声音。
下了轮渡,好不容易挤上公交汽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忐忑怯然,不言而喻,沿途翻嘀咕,记着陌生的地名。竖起耳朵,车上有女人嗲嗲的议论“二街”,有个“二街”我用心记住了。“二街”仿佛在芜湖很有名气,曾是旧芜湖最繁华的商业之地,舟轮如织,商贾云集。旧芜湖有“江南米市”之美誉。有一条弋水禀赋着这条“二街”的灵气,清弋江是长江支流,穿城而过。中山路不远处有个鸠江饭店,那是芜湖标志性建筑,当时鸠江的“鸠”字不认识,仿佛鸠山与此字相同,才得以记下。芜湖最早的名字为鸠兹有据可查。鸠兹城址位于水阳江南岸一带侵蚀残丘,延伸向北的尽头;而往西地势低平,多为湖塘沼泽地区,因湖沼草丛,鸠鸟云集,故名鸠兹,又称“勾兹”、“皋兹”、“祝兹”等。在鸠兹附近有一长形湖泊,“蓄水不深而生芜藻”,故名芜湖。芜湖的历史已很久远。我一路辛苦,过了鸠江饭店,可见安徽师范大学的围墙,倘大的校门,卓有几米多高,朱红的几个大字,一眼认出是郭沫若先生题写的校名。八十年郭老的字遍及大江南北。安徽师范大学有一些历史,座落在赭山脚下,镜湖之滨。曾叫过皖南大学,刘少奇同志题写的校门。一段时间名气盖过“月赋”刘文典曾当过校长的安徽大学,后因文革不复存在。改革开放后,有人鼓噪恢复皖南大学,后来也不了了之。
安师大校门正对着镜湖,这镜湖传说是南宋状元张孝祥“捐田百亩,汇而成湖”建成的。镜湖有“镜湖细柳”和“邑中最佳处”的美誉。岸堤上“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垂柳是镜湖最妩媚的景致,宛如女人对镜梳妆。镜湖有一个湖心岛,老芜湖图书馆坐落在岛中,后被当地文管部门保护起来。图书馆的一楼是表演艺术家王莹的纪念馆,殷虹的木地板依然保留。从镜湖向南不远处,在位于安师大院墙斜对面的位置,即是邮电局和芜湖饭店,这是两座地标性建筑之一,至今仍保留完好。沿着九华山路向前,即是著名的芜湖铁画工艺厂。芜湖铁画始于北宋,享誉四海。铁画工艺厂正对着著名的赭山公园。赭塔晴岚,依寺环抱,茂林修竹,景色宜人。这里是芜湖八大景之首。早年舒同先生题写的“赭山公园”的牌匾,还有林散之、赖少其、费新我、肖龙士、黄叶村等文人墨客留下遗迹,现已不复存在。
在芜湖的岁月里,留下记忆最深的,还是石楠写的《画魂》的书。旧时安徽都督伯文尉派遣同盟会会员潘赞化来芜湖任职盐督,潘赞化救赎青楼女子张玉良传出一段风花雪月。当时京城蔡锷与小凤仙的轶事一片哗然。不曾想到芜湖也有潘赞化与张玉良这出风流。后来的曲曲折折,不言而喻。张玉良负气出走留法,终究成为一代大师。至今芜湖海关大厦门前仍保留着有她俩的雕像,见证曾经的沧桑。我足足几天没上课,躲在被窝里把《画魂》读完。据说后来被张艺谋搬到银幕拍成电影,也成了张艺谋与巩俐的劳燕分飞绝注。
我循着张玉良曾经走过的足迹,来到长江岸边。已是深秋,秋风瑟缩着,仿佛白发渔樵江渚,惊涛拍岸,岸堤上已被江水浸渍成深褐色,仿佛被岁月浸渍一般。多少风雨,有多少晚秋,看惯滔滔的江水东逝,海鸥低回,夕阳晚照。我沿着新市口的旧码头,眺望着防洪大坝高高的围墙,独自徘徊,仿佛在斑驳的残垣片瓦,旧砖瓦砾上搜寻着什么。庭院深深,隐约听到草虫低吟,秋声蝉鸣,仿佛是不远处江涛的回声。这些深墙都是清一色皖南徽派马头墙的建筑,深有三至四进,每进都有四水归堂的天井。这里有假山、条石与盆景。据说徽州商会驻会与此。在这横街里弄,“汪辜回谈”的汪道涵就出生于此,记载这段历史。历史在这里仿佛沉淀下来,念念不忘,必有回声。沿着葱郁的野花小径,石椅桌凳,仿佛聆听着历史的娓娓道来。这里的爱悠悠,恨悠悠,仿佛却扇一窗,闪现鬓环轻摇,诉说着一个沧桑的女人的故事,也仿佛诉说家国的故事。让我驻足良久,良久。
我去过很多地方,惟独在芜湖感触颇多。芜湖的美,宛如江南的小家碧玉。周末一人,无聊之至,沿着青弋江畔,走过古老的石拱桥畔,总有千头万绪,心头萦绕。芜湖鱼米之乡,是最有名的江南四大米市之一。早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叫卖声,吆喝声,卖小唱的,卖老鼠药的,卖杂货的,喝早茶的,拉人力车的,汇成一片,仿佛是一曲江南晨曲,这是青弋江畔最绝妙一景。沿青弋江向南,过了中山路,可见第一百货和第二百货紧紧相连,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各种小笼名吃,傻子瓜子,一家挨着一家,相得益彰。芜湖的灌汤小笼,有一些历史。据说从北宋开封《清明上河图》灌汤小笼开始,由漕运传到大运河的扬州,再传到鱼米之乡的江南无锡和芜湖,历史有踪可循,有史可据。灌汤小笼已是中华名小吃之一。江南芜湖人心灵手巧,在中山路的巷头巷尾,摆满各种竹雕,树雕,铁画及文人字画,琳琅满目酷似上海的南京路。我曾在芜湖看到黄叶村画的江南山水和竹,十几元、几十元钱不等。当时也没有现在的眼光,后来竟也是赫赫的书画名家,曾享誉扶桑。
与中山路相隔不远即是镜湖,这镜湖的模样确实像一面镜子,把赭山的朝霞輝映在湖面上,如诗如画,如梦如幻。镜湖文化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市的中心地带;赭山环抱,长廊幽静,绿树成荫,与镜湖公园那雕樑画栋辉映,让人感悟到深厚的人文气息,总让人留连往返,悠闲有趣。
芜湖人有江南人的精、细、算、计的特点,是我见到的最精明的江南人。有时还有点小滑头,我说的没有贬低之嫌。这里的江南小商小贩聚集于此,具有灵动的江南商人智慧的脑筋。芜湖人说话也很独特,吃饭叫“kei”,鞋子与“孩子”谐音,称呼人相当亲切温暖,比如:某某某,偏偏不叫全名,去掉姓,称呼名字“某某”,这些记忆犹新,犹如口中含蜜,有一句成语“口蜜腹剑”,但芜湖人却都是褒义的称谓。芜湖人很爱派头,皮鞋擦得贼亮,油光粉面,连苍蝇都盯不上去。与陌生人交流,从不怯场。八十年代流行喇叭裤,广场上流行交谊舞,一切都很新潮。女人皮肤白晳,擦着眼影,烫着青一色旧时上海的卷发,非常妖艳。那婀娜多姿的线条,很美,很潮,很怀旧。
芜湖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出了很多名人戏子。如黄梅戏的马兰,还珠格格的赵微,还有大名鼎鼎的王瑩。王莹的《赛金花》曾代表着一个时代。至今,在中国文艺中仍有一席之地。芜湖是铁画之乡,人民大会堂至今还挂着黄山的《迎客松》。芜湖可称得上除徽州文化,桐城文化之外的又一张响亮的名片。
芜湖让我想起李白的诗句,“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美丽的芜湖依然留在记忆深处,依然时常挂怀,依然时常回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