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华东腹地鲁中县。
　　 鸿志、王逸凡、贾宇、梅香、钱蓉五个小伙伴，家都住在县城鞋厂的家属院里，他们的父母就在鞋厂上班，是同事也是邻居，关系自然不错，因此小伙伴们情同手足，亲如兄妹。
　　 王逸凡属狗，出生于1970年1月，小伙伴们自作聪明地给他起了个“狗头”的绰号，不想他却很受用，慢慢喊开了，最后连他爸爸妈妈也不喊他的真名，改喊他“狗头”了。你还别说，人高马大的王逸凡那天不怕地不怕，点火就着，一副拼命三郎的狠劲还真有点儿“头”的作派，不过他只能做四个小伙伴的“头”。
　　 多愁善感，颇有“文艺范”的鸿志有幸和“冷面小美女”梅香（她妈妈被大人们暗地里称为冷面美女）同一年出生，都小“狗头”一岁，属猪，因为五人中年龄居中，鸿志性格敦厚，身体稍胖，自然有了“猪肚”的绰号。贾宇和钱蓉是五人中的小弟小妹，他俩也是同一年出生，属鼠，都小狗头两岁。贾宇出生在二月初一，是五个孩子里最精明，也是胆子最小的一个，几乎是百分之百继承了当人事科长的爸爸的基因。别看他平时少言寡语，关键时候点子贼多，还总有那么点自命不凡的味道，所以大家就给他起了个“秀才”的绰号。钱蓉长得本来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再加上乖巧伶俐，敏感多变，是四个人的小妹妹，被大家戏称为“妖妹”（幺妹的谐音）。
　　 五个小伙伴形影不离，一块儿回家，一块儿做作业，一起做游戏，集体行动成了习惯。家长们对五个孩子知根知底，再说又都在一个家属院里活动，只要按时到家也觉得放心。那时大人们好像是被时刻鞭打着的陀螺，总是忙的团团转，不是加班生产，就是加班政治学习，根本就不分白天黑天、工作日还是休息日。
　　 每天天不亮，鲁中鞋厂大喇叭里只要传来广播员也就是被称为“冷面美女”的梅香妈妈打鸡血般高亢洪亮的声音“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改革开放，发愤图强，下面播报最新消息……”五个小伙伴就会兴奋不已。按照惯例，当天家长们基本上要在会议室学习多半夜，他们就可以不受时间限制“放圈”玩了，直到深更半夜结束学习的大人们像“加里森”敢死队队员一样，猛的从某处窜出来，把玩兴正浓的他们当成外国鬼子生擒活捉回家。
　　 一提到“加里森敢死队”，五个小伙伴都会莫名地亢奋。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部电视剧是他们认识世界的唯一窗口，几乎满足了孩子们对于外国人，机智，惊险，刺激，时尚的所有观感需求。片子里偶尔出现的那些含蓄的亲热镜头更是让他们莫名地悸动，多少有点性启蒙的味道。每周六“秀才”家那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一打开，就像有磁力一样眨眼间会把小伙伴们吸引过来。看完“加里森敢死队”，他们都照猫画虎把看到的经典镜头模仿到接下来进行的抓特务游戏中，那体验并不比现在的“电玩”“网游”逊色。
　　 在五个小伙伴就读的镇办小学里，职工子女本来就不是很多，分散到班级里更是寥寥无几，学生基本上都是镇里和城郊村子里的农民子弟。老师大多数是农民出身的民办老师，也许是为了激励学生们学习，也许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这些民办老师们在课堂上不止一次训诫学生们：“你们农业户学生不要和工人子女比吃穿，要比学习，你们学不好习长大了只能当一辈子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就要受苦受累；而工人子女就是考不上学也能接爹妈的班当工人，吃供应粮，你们和他们玩儿不起！”让那些年幼的孩子们过早地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公平，其直接结果是很多农业户学生对供应户学生都不是太友好，甚至还怀有敌意。
　　 那些农业户学生常常找机会挑衅他们认为势单力薄的供应户学生。但是他们错了，供应户学生虽然人少却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因为他们背后有大家都惹不起的“狗头”王逸凡，他是工人子女共同的“保护神”。
　　 放学后学校后面的庄稼地里常常看到这样的场面：王逸凡带着几个男生雄赳气昂昂地迎战另外一大帮男生，有时候是摔跤，有时候是带上厚厚的棉手套拳击，结果总是王逸凡接连战胜几个对手获胜，对方或者低头认输，或者向被欺负的学生道歉。女生们则站在外围看热闹，男生们打得不可开交时她们却是欢呼雀跃，与现在“武林风宝贝”颇有些儿神似。
　　 小学时光快乐而短暂。枯燥的学生生活远没有捉迷藏、弹玻璃球、打元宝（一种用纸折叠起来四四方方类似元宝的玩具）这些课外活动有乐趣，但是真正留在狗头和小伙伴们记忆深处的还是“捉特务”、“游击战”这些惊险刺激的游戏。
　　 “狗头”和小伙伴们让大人们在车间里抽时间给他们车了几条长短不一的木头枪，然后威风凛凛的拎在手里或者背在肩上，不仅很有面子，而且也是他们玩捉特务游击战的主要武器装备。厂区外的孩子们没有这种条件，他们的游戏装备不过是些秫秸杆，木头棍子之类，自然相形见绌，每次看到“狗头”他们手里的家伙眼里全是羡慕嫉妒恨。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狗头他们的优越感就荡然无存了。厂区外的孩子们居然用废铁条，废锯条和电线皮加工出了像模像样的“手枪”，“飞刀”，虽然也是假的，可是拿在手里沉甸甸明晃晃很是那么回事儿。狗头他们的木头枪也就没有了往日的风光，甚至遭到厂区外孩子们的嘲笑，这可惹恼了“狗头”，他发誓要造个真家伙给他们看看。
　　 后来“狗头”在“秀才”帮助下真的用自行车链条（当时很少有卖的，就是有，他们也买不起,是秀才夜里偷偷溜到外单位家属院从停着的自行车上搞来的）和铁条、橡皮筋、胶皮什么的造出一把能够打响火药，类似发令枪的“真家伙”。虽然打不出什么子弹，但是毕竟带响了，着实令小伙伴们兴奋了好一阵子。“真家伙”不只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最重要的是，除了在家属院玩打仗游戏互相比划外，他们还要带着“真家伙”投入到与厂区外孩子们的“战斗”中。
　　
　　 二
　　 有一次“秀才”对“狗头”哭诉说厂区外的几个孩子欺负他，“狗头”大怒，在他看来几个小伙伴谁受到欺负都让他“狗头”没面子。“狗头”厉声命令作文写得不错的鸿志立刻起草战书，当即给那几个孩子的“头”“下”过去。他和“秀才”像潜伏的特务一样躲进暗处密谋作战方案，两个女孩子见有仗可打在一旁兴奋的直搓手。
　　 当天晚上，“狗头”带领他的队伍神采奕奕地奔赴战场。其实就是城郊一处废弃的砖厂空地，对方几个孩子手里拎着“手枪”“飞刀”早已严阵以待，看到“狗头”他们手中的长短木头枪，几乎同时发出阵阵冷笑。“狗头”却不动声色，大家明白这些“武器”不过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设而已，真战斗起来根本不中用。
　　 按照规矩“单挑”开始，也就是一对一摔跤。这可是“狗头”的强项，他二话不说上去就把对方一连摔倒三个。对方并不服气，又提出攻打阵地，也就是双方拉开距离，各占一个高坡，用土坷垃攻击对方，看哪一方能攻下对方阵地。大家都有默契，谁也不会摸砖头等硬物攻击对方，用土坷垃砸在人身上马上就碎了，不会留下硬伤。
　　 开战后，对方火力凶猛，土坷垃像雨点一样袭来，差点把“狗头”他们给砸蒙了。就在对方以为稳操胜券之时，只见“狗头”猛地从腰里掏出“真家伙”，把早就从火柴头上剔下的火药面填进枪眼，拉开橡皮筋，瞄准对方，一扣扳机，“叭”的一声脆响，立马就把那几个孩子吓傻了，纷纷本能的用手紧紧捂住脑袋，两个女孩子手疾眼快，一手几个土坷垃投向对方，对方哪还有还手之力，只有举手投降。
　　 “狗头”带领他的队伍顺势冲上去，再看那几个倒霉蛋儿，脸上五官几乎都看不清了，深一块浅一块全是泥土印子。这一仗“狗头”的队伍完胜，对方几个孩子对“狗头”心服口服，当时就保证以后绝对听从他调遣。一个叫“二蛋”的孩子更是对“狗头”佩服得五体投地，央求着要认“狗头”当大哥，还要看看他手里的“真家伙”是什么模样。
　　 胜利班师回家的路上，看“狗头”那豪迈劲儿，像是凯旋的将军。两个小女孩得意洋洋地走在他的一左一右，都是满口溢美之词，把鸿志和“秀才”嫉妒得差点要发疯。快到家属区门口时，梅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狗头”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叠的四四方方的手绢，踮起脚尖轻轻给他擦起脸来。更令鸿志和“秀才”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钱蓉居然变魔术般的手里多了一块纸巾，也走到“狗头”身边在梅香擦过的地方又擦了一遍，嘻嘻笑着说道：“狗头哥，我这纸巾是消过毒的。”鸿志对身旁的“秀才”半是牢骚半是玩笑，“都是一样的人，差别就怎么这么大啊？我们怎么就没人给擦脸啊？”“秀才”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死人才会有人给擦脸呢！”阴沉着脸转身而去。
　　 在“狗头”的带领下，五个小伙伴南征北战，队伍越发展越大，从小学到初中，他们把厂区家属院周围的孩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狗头”威名远扬。大人们依旧匆匆忙忙，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和繁重的生产任务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孩子们的事，只要不出大乱子，家长们鲜有问津。
　　 少年的时光悄悄流逝。八十年代中期，五个小伙伴先后到了几公里外的鲁中一中上学，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再也没有时间像以前一样疯玩了。春夏之交的一个星期天，大家难得又聚集在一起了。梅香、钱蓉两个女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唇红齿白，就是变得话少了许多，眼神里带有了些许少女的矜持和羞涩。三个男生依旧嬉皮笑脸，云山雾罩，吹牛扯皮。
　　 “狗头”不知从哪里搞了支带过滤嘴的香烟，点着了斜叼在嘴里甩了甩并不长的头发，一副耍酷的样子，还问一旁的鸿志像不像许文强？正好梅香脖子里围着一个洁白的纱巾，鸿志灵机一动，冷不防把梅香推到“狗头”身边，夸张地惊叹道：“呵呵，许文强，冯程程，天生一对郎才女貌啊！”梅香边躲闪边说：“鸿志你坏死了，总是拿人穷开心。”
　　 “秀才”趁火打劫，抓起“狗头”的胳膊冷不丁搭在梅香肩膀上，说这才像是那么回事呢。梅香忙挣脱掉，“狗头”却是很享受的样子，学着许文强的声音：“程程，难道你真的要走，不能原谅我吗？”梅香双手轻轻捶打着“狗头”娇嗔道：“都是你带的头，你们几个合伙欺负我！”刚才一直沉默的钱蓉顺势一把拉过梅香，佯装愤愤不平地嚷道：“什么文强程程的，你们太坏了！不许你们对梅香耍流氓！”几个男孩子也不争辩，只顾在那里哈哈大笑。
　　 进入高年级后，五个小伙伴中就有两人在整个学校出了名。“狗头”和学校里十几个调皮男生打得火热，还称兄道弟，以好斗和义气著称，动不动就要和人打架解决问题，很快成为了学校的打架大王，先后受到学校的三次警告处分。“秀才”两次代表学校参加地区的数学竞赛，都获得第一名，一下成为了全学校的学习榜样。在“狗头”为梅香收拾了几个班上自作多情的小男生后，他们似乎有了些单线联系，倒是一向温顺乖巧的钱蓉因为态度暧昧引发了班上的两个男生差点为她“决斗”。
　　
　　 三
　　 初夏的一个星期天，几个小伙伴又聚在了一起，唯独不见了“秀才”。“狗头”觉得少了“秀才”玩起来没意思，就带大家一起去“秀才”家找他，“秀才”的爸爸告诉他们，“秀才”走亲戚去了。可是“秀才”崭新的“飞鸽”就停在院子里，那可是当时自行车中的“宝马”，和他们几个破旧的坐骑“泰山”“国防”比起来，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此时非彼时，“秀才”的爸爸已经升任厂子里的第一副厂长，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架势，见到“秀才”他们几个也没有了过去的温和亲切。既然他不想让“秀才”出来玩儿，又何必勉强，狗头他们觉得也就没有必要再追问什么了。
　　 玩点儿什么好呢？大家又犯了愁，过去那些“抓特务”，“过家家”的游戏已经是小儿科了，现在聚在一起，除了嬉笑打闹，他们倒真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狗头”说难得休息一天我们到县城南郊去爬龙山吧！两个女生不约而同拍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早就想爬龙山，一直没找到机会呢！”他们推车就走，鸿志还有什么可说的，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几个人一路有说有笑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龙山下。在附近的小村子里寄存下自行车，开始了登山之旅。上山的路上两个女生连蹦带跳走在前面，像两只小喜鹊一样，“唧唧咋咋”叫个不停，“狗头”和鸿志不时开个玩笑逗他们一下，倒也不觉得登山有多辛苦。
　　 天有不测风云，爬到半山腰，天空中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而且是越下越大。上山的台阶又湿又滑，梅香一不小心脚下打滑身体前倾，走在后面的“狗头”手疾眼快一下把她抱住。梅香站稳后见“狗头”没有马上把手松开，就轻轻把推开了他，“狗头”故作委屈状：“要不是我，你不摔个满脸开花啊，真是卸磨杀驴！”鸿志打趣道：“这哪是卸磨杀驴啊，分明是关门打狗哦！”梅香羞涩地低头不语，钱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看来爬到山顶是不可能了，山上到处是乱石松柏，根本没有躲雨的地方，他们只好挤在半山腰一处大的岩石下避雨。过了好久雨还是不见停，几个人只好决定冒雨原路折回。下山的路上，两个女生冻得瑟瑟发抖，“狗头”利索地脱下外衣，递给了梅香。梅香把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鸿志觉得自己也不能丢掉男子汉的风度，也脱下外衣，顺势披在了钱蓉身上。钱蓉身体本能的扭了一下，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却也没有拒绝。鸿志发现她目光里糅杂了些不知是责怪还是忧郁的东西，心里满是困惑。“狗头”没心没肺地大声说笑着，两个女生不再说话，都是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