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杰起早贪黑，靠自己勤劳赚来的钱偿还完最后一笔欠款，无债一身轻。
　　 他盘算着等自己手里有了余钱，刚好在他旁边新坐落一家餐馆，响亮的广告早就打了出来，开业头三天让利于顾客，斥重金大酬宾活动。那时候李冉的新房也装修好了。就请他的客，吃一个团圆饭。毕竟在他落魄的时候，是李冉出手相救，而且还极其阔绰，给他置办开广告门市所有家当。虽易主二手，也是不小的开支。
　　 之前的事情，他像做了一场噩梦。他想趁疫情期间大赚一笔，孰料疫情是时代的产物，而所需的口罩用品倒成了逆时代的产物。有的人赚得盆盈钵满，有的人折得布丝儿不剩。命运作弄，非常不济的是，他属于后者，一个决策性失误，变卖所有家当，不曾想赤裸着身子杀入的却是红海，口罩因市场产能过剩，公司没多久就沉沙折戟。
　　 现在他泯然为众，高昂的斗志都作了土，再也不敢做任何的造次。
　　 这年头，朋友之间，锦上添花的数不胜数，雪中送炭的却少得可怜。难怪人说只有处在人生最低谷，才能考验出谁才是莫逆之交。正因为如此，刘杰心存感激。他本以为装修房子是一个马拉松的工程，指不定要到驴年马月，可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快。从开工到竣工才一个多月。墙砖、地砖、吊顶等像变法戏，一气呵成。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就改为今天晚上吧！”刘杰拿定主意。
　　 李冉要去遥远的新疆定居。他说那儿更适合他的发展。他是在准备搬家的当天才告诉他的。他理解李冉用心的一片良苦，不使他显得有太大的落差而尴尬。其实，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打击，对于这次是小巫见大巫，看惯了。
　　 李冉没有给刘杰聊表寸心的机会。他说人生路漫漫，有的是时间。朋友之间贵在交心。什么时候他生活好起来，再去新疆请他吃庆功酒。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数年，打拼了数年，李冉终于靠沿街卖小吃生意如愿以偿地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他也由衷地为李冉高兴。
　　 李冉的离开让刘杰想起了数月前与自己的情景是何其相似。只不过境遇不同，心情不同。刘杰那时候是以悲壮的方式落幕。而李冉是从一个起点走向另一个起点，是步步登高。
　　 那时候他公司破产清算，不仅败光了多少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唯一的住所也被依法拍卖，还债务缠身，囊中如洗，更无立锥之地。他与爱人小敏落拓地提着仅有的一箱子行李，流落在陌生的街道上。夕阳西下，举目无亲，他们大有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惆怅。
　　 他坚信，那时候的寒怆和落拓相，一定是百分百鄙夷的回头率。而李冉是成功者，是光耀门庭的华丽转身。拥抱扑面而来更美好的每一天，用成功者的方式还自己一个真诚的吻。自然这样的心情是柔软的，清新的。他们的内心一定愉悦得几乎能簇拥绚烂的鲜花。刘杰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虽然还在苍茫的路上奔走，似乎望到了萧索的尽头。
　　 人间的冷暖，只有身经带着传奇色彩的巅峰与低谷才是最好的试金石。他事业的颓败难免会引来外人的关注。千人千思想，万人万模样。人际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他们看惯了英雄的诞生，也看惯了神话的破灭，那都是遥不可及，也是与他们无关痛痒局外的话题，像在荧屏上欣赏外星人的打斗。一旦触及身边的人，就极其敏感，容易对号入座，然后指指点点地评头论足。于是他看够了那些轻藐的脸色和白眼，受够了他们的冷嘲热讽。想想当年他刚刚踏上大学校门之际和初创公司时，是何其的风光，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不想然而然地聚敛着众人的仰慕。现在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家和亲友对他来说已是渺无踪影。
　　 活了那么久，李冉的现身说法终于使刘杰悟出一个道理：实打实地干也能咸鱼翻身。可是，这都是马后炮。一个道理要总结几年，或者几十年。人生毕竟没有多少个这样的岁月可以浪费在总结上。悔不当初，如果能听进朋友的劝，如果能踏踏实实地蛰伏在工作岗位上干着轻松又招人垂涎的高科电子工程师工作，拿着让他手软的高薪，也一定会和李冉一样打拼出来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说不定会比他拥有得更快更猛。毕竟自己有大学文凭，有对于家更先进的操持理念。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回不到从前。
　　 刘杰热心地为李冉帮忙往车上拾掇完行李，车子缓慢开动。李冉坐在副驾的位置，按下车窗，向他挥挥手，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刘杰虽笑脸相送，心里却堆砌着石块一样坚硬的情结。
　　 李冉走了。在黑色的夜幕里，独剩刘杰落寞地僵立在路旁。他浸蚀着薄雾，心情也被濡湿了。
　　 在这面积不大的院子和过道里摆满了乌七八糟的杂物，还有自行车、两轮电动车、三轮载重电动车，更有甚者，他们将一天卖不掉的或者准备第二天摆摊卖的新货拾掇得满满当当，体积庞大，以至于溢出车厢体外。每天晚上或者早上，房客们不得不侧着身子从这些障碍中穿过。没办法，但凡在这儿租住的人家都是在为糊口而奔命，他们有在街头摆摊卖菜的，有贩卖水果的，有安装门窗的，有为家具店到客户端送货、安装一条龙服务的。总之，他们所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
　　 在这柴米油盐的生活里，沧桑的情绪都拥挤不堪，性格哪儿还有那么多的棱角和锐意呀！故而，他们也习惯了在压抑中从容。习惯了逼仄空间，同时也学会了包容；学会了忍让；学会了得过且过。
　　 房东也居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过，他们一家人住的是主房。主房倒还宽敞，底层又租了出去。为了一些房租，他们经年累月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和房客们的心境一样，在压抑中求得平衡，在逼仄中豁然开朗。正应了歌词里所写：看世人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种惆怅。
　　
　　 二
　　 小敏解下围裙，从房东的厨房走出来。刚刚，她在里面为他们一家人做好了晚饭。晚饭虽然不丰盛，但也有汤有菜。她先是展示自己的拿手绝活，用面粉做了一道手擀面。这也算是作为一个九零后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了。毕竟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别说去做，即使擀面杖是什么东西，应该怎么去用都不知道。她因陋就简，用黄瓜加以蒜泥做了一道凉调，又特意从自己的住处拿了些猪肉，再配以茭白等做了一道荤菜。她虽然做菜的手艺不怎么盛名，但也是用心去做。
　　 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当初他们落魄无家可归的时候，李冉把他们俩安排在这儿，权作临时住处。女主知道他们的处境，头三个月没有收取任何租金。这件事情让他们很是感激又无以施报。
　　 她将围裙搭在从主房到配房贯通的绳条上，非常轻声也非常有礼貌地提醒他们去吃饭，并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女主虽没有立即起床，却是应声感激不尽。
　　 房东姓汪，至于叫什么名字，虽然在这儿生活了那么久，她们也不得而知。仅知道他们的孙子叫小雨。
　　 现在，他们也面临着一场不幸：他们的儿妻抛弃了这个家，义无反顾地离婚了。昨天她的娘家人刚把家具搬走。就在搬家公司拉着满满当当一车子当初作嫁妆的家具准备驶离的时候，女主睡在车前嚎啕打滚。此情此景，在她自己看来，无异于天塌地陷。平常，她可是温口善面的女人，小敏他们俩从没有见过她与任何人发生长短不齐的口舌之争。由此可见，她的心里该有多么绝望。
　　 房东的儿子经营着一家洗车场，这些天一直不回来。老两口经此打击，心情就如同这苍茫的暮霭，缠绕着他们的千绪愁肠，哪里还有进食的心思。
　　 她的儿妻背叛这个家庭，对于小敏和刘杰来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们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迟早的事情，因为他们两个是文人，虽经历了事业坎坷的打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在烟火里求生，仍然濡染着书生之气。女主一把年纪，岁月的沧桑掩埋不住她本质上的聪明，却是个睁眼瞎。她曾经疑惑着把她儿妻经常看的书籍拿过来让他们过目。他们都很诧异于一个成了家的女人竟然看的全部都是诸如《乌龙绿帽》等刺激性十足的玩味书刊。长此在乌烟瘴气的大染缸里浸泡，也无怪乎她会走到这一地步。
　　 屋子里停止“嘤嘤”的啼哭和叹气的声音。不知道是小敏的提醒起了作用还是男主一顿训斥让她刹住了车。
　　 男主声音很大，几乎是在吼，用恶狠狠的声音嚷道:“哭什么哭？要是哭能解决问题，天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这个世道变天了，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反正我就不相信猫不吃生姜。无论怎样变，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男主的语气里一边是责备女主的温吞，一边是自我安慰。
　　 其实，男主这两天来也为了这件事情躲在屋子里面没有走出半步，故而更多的情愫是掺杂着愤恨。
　　 不一会儿，他们厨房里面的灯亮了，然后是锅、碗、瓢、勺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
　　 房主在吃饭，刘杰他们两个也在吃饭。各自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默不作声。
　　 这些天来，刘杰已经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又耳濡目染眼前的历历风云，从而悟出来一个道理:一个成功人士不仅仅事业上有多么的成功，而是居功不能自傲；失败则不气馁，以饱满祥和的姿态待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遗憾的是悟出这个道理的时候已是数月以后，他自己好像得到了高人点拨，修炼得不食人间烟火，站在高端密云之上，看世人千百衍变一般。
　　 是啊！人生苦短，那有那么多的时光去奢侈地铺张，去浪费和彷徨在悲伤的沟壑里。成则淡然，败则坦然。心静如水地面对一切来自前程未卜的钢铁洪流。这既是一种态度，又能丰富了阅历。有朝一日，自己老了，再回过头来看，失败也是一份骄傲的谈资。但是，大多的人都被浓郁的感情这个东西包裹着，像一本信息量极大的书，总是看不透，读不懂。好像悲喜是大自然给人类每一个人的绩效考核，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这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好像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悲喜交集的人生就失去色泽。
　　 刘杰履历了一番波澜，心境如梦初醒。人生如戏，喜过了，悲过了，一切还是如常。抬头看，升平四起，风轻云淡。遥想当初自己几乎是穷途末路时，曾狂躁得眉毛胡子一把抓，非理性地上蹿下跳，而强烈的求生欲适得其反，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先声夺人。如若不是他爱人的劝慰，几度走上自寻短见这种偏激的不归路。
　　 刘杰拿出一个煮熟的鸡蛋，放在不锈钢水盆上磕。声音很响亮。磕了两下，蛋壳没有破。刘杰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房主现在是何其的忧伤，如果这种声音传递到他们的耳朵眼里，有可能会被误会在踩她入泥。他像做了错事一样，赶忙转过身，轻轻地放在木质的面板上磕。既实效，声音又沉闷，传不到外面去。小敏知道刘杰这个小动作的内容，他们相视着会意地抿嘴一笑。
　　 自从房主家里起了乱子，他们的言行都处处陪着小心，生怕那个节骨眼上不注意，让他们听到或者是看到感染了悲愁。
　　 没有了悲悲切切的哭声，没有了绝望的叹息，静下来的夜真美。此时雾霾散尽，月亮已升了起来，圆圆的，如古铜色，散发着皎洁的光，异常成熟而饱满，仿佛倘使哪位仙人不小心用手一碰，更加洁净明亮的清晖便会如水一般倾泻而出。它的周围缠绕着如梦如幻的云，淡淡的，神意冥冥，于是朦胧的夜空更加神秘，更加深沉而广漠无边，偶尔有几颗闪闪烁烁的星辰参差着镶嵌期间。眼前婀娜风姿的竹影映在窗台上，斜斜地拉得很长，诗意般美轮美奂。
　　 “是啊！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所有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总有翻过去的一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刘杰低低自语着感叹道。
　　
　　 三
　　 平时他们白天要忙着狩猎一样地捕捉客户。为节省开支，他们两个夫唱妇随，要亲自喷绘写真，亲自设计海报等，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随意摆布，随意挥霍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
　　 男欢女悦盅惑得普天下的芸芸众生趋之若鹜，就这样继承着，繁衍着。千百年来人类文明因此漾动着的鼓瑟笙歌绞织着绕梁的余音直到如今；人类也因此生生不息直到如今。
　　 夜空深邃而辽远，静谧的月光如汇聚音乐翘楚的兰花指，拨弄着他们心灵深处和煦的琴弦，沈醉而缭绕。这样的夜是属于诗的，属于梦的，属于他们二人世界的。此刻刘杰和小敏褪去一天的疲惫，精神倒是焕发起来。他们忘记利害与得失，忘记富贵与贫贱。
　　 小敏侧卧在床上，仅穿着单薄印有卡通图案的粉红色体恤衫也卷了起来，露出凸凹有致令人沉迷的胴体；白天如瀑布般从肩上披垂而下的长发此时零乱得一塌糊涂，一股脑儿倾泻在床上，掩埋了她大半张脸庞；顺势耷拉下来的刘海又遮挡住她的一只眼睛，倒是有点像受了委屈，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愈是这样，愈能勾引出刘杰的欲火。她迷人的眼睑有节奏地眨巴着，灯光下的瞳孔清澈而深邃，像一泓深潭。她温柔和顺地一动不动，模样儿可爱得像一只小白兔。刘杰不由自主地俯下脸去，用手指轻轻地撩开乱发，心心念念着他的至爱，扮着鬼脸吻了她一下。她依然顺从地一动不动。
　　 刘杰的这个动作非常微妙，宛如打开潘多拉魔盒，荷尔蒙激素的飙升唆使着他不由自主地向爱河的岸边递进着，靠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