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我的父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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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又到麦收时节了。田间,联合收割机在轰鸣穿梭着,差不多一星期左右,夏忙就接近尾声了。
孩提时,每年麦收前后,学校都要放麦假,让学生参与麦收。
千百年来,农家的麦收多以镰刀收割为主。每次割完麦子,麦茬地里会多多少少遗落一些零散的麦穗,田间地头便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捡拾麦穗的男女老少。
拾麦穗还得抓紧时间,否则,一场雨过后,那些贴着地面的麦穗很容易受潮发霉或生芽,就会白白浪费了。当然,勤劳的庄稼人总是会把那些麦穗颗粒归仓。
每一年,母亲都会带着我和哥哥去地里拾麦穗。
我们这些小孩子虽然知道没饭吃时挨饿的滋味,但并不真正懂得粮食的珍贵!于孩子们而言,拾麦穗更多的是完成家长交给的一项力所能及的任务。但于大人而言,拾麦穗的意义则不同了——粮食就是农家人的命根子!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由于土地贫瘠,地里打不了多少粮食,每年交了公粮后,所剩的麦子也不多,有时连基本的口粮都比较紧张。因此,麦收过后能拾一穗是一穗。母亲常说,现在拾到的麦穗,就是以后吃到嘴里的白馍!
到了捡麦穗那天,母亲会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熬好绿豆汤,再烙两张韭菜饼,我和哥哥还在睡梦中,就被母亲叫醒了。懵懵时,韭菜饼的香味飘进鼻翼,冲进五脏六腑,我们的睡意顿时全无,这是平时很难享受到的美味。早饭时,母亲看着我和哥哥吃得津津有味,笑着跟我们说起拾麦穗的事,说捡多了,就给我们买冰棍、换西瓜吃。母亲的话让我们兴奋不已,丢下碗筷,连声催促着母亲赶紧去地里……
二
清晨的空气清凉又新鲜,还夹杂着一阵阵麦香的气息。路边的花草随风摇摆,田野里传来了一声接一声布谷鸟清脆悦耳的叫声,像是为我们引路,又像是对我们示好。哥哥嘻笑着说,它不会是抗议我们与它们“抢粮食”吧?
走进麦茬地的那一刻,我们的眼睛就像雷达似的,到处搜寻着麦茬地里遗落的麦穗。我和哥哥还暗暗较劲,就像比赛,看谁捡得快,捡得多。母亲毕竟是干农活的老手,拾麦穗的速度并非我们可比。就在我埋头拾麦穗时,突然发现母亲每弯一下腰,就会用拳头捶捶腰。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我赶紧跑过去,问她的腰咋回事?母亲说没事,老毛病了。原来在我出生时,正赶上三夏大忙,母亲看到家里人天天起早摸黑抢收,忙得腰酸背疼,既心疼又着急。于是,母亲在生下我的第三天,就叫外婆过来照顾我,而她则天天背着竹笼去地里拾麦穗。母亲说这腰痛就是在那时落下的月子病,现在一弯腰就痛;还有脚上的三个脚趾,由于月子里拾麦跑的路太多,全压在脚下,伸不直了,就像外婆裹的小脚,被脚板压成了硬块,只要走路时间过长,就会钻心作痛。
没想到是因为我,母亲才落下了这些病的!我多想替母亲分担一点疼痛啊!
于是,我和哥哥都劝母亲去树荫下好好休息,拾麦穗的活让我俩来做吧。可母亲哪里歇得住,她说:“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趁着麦收刚过,还能拾点麦子;过段时间,就没有麦子可拾了。”母亲依然认真地捡拾着麦穗,看到她时不时蹙眉痛苦的样子,我和哥哥心里真不是滋味。
三
夏天的太阳只要一露面,就显示出强大威力。到了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更像是一个大烤炉。虽然母亲带着水,可水经太阳暴晒,喝在嘴里,就像半开的水。我们全身发热,头昏脑胀,不停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母亲便让我和哥哥先去树荫下歇一会儿。
树荫下凉快多了。我咪起眼看着母亲,她的脸和胳膊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几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白得耀眼,额头上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母亲用袖子胡乱地拭一下,又继续在烈日下拾着麦穗。休息片刻,哥哥一声不吭地走出树荫去捡麦穗。而我,真不如哥哥懂事,还在惬意地享受着荫凉下的清爽。
我的目光追随着哥哥,见他撅着身子,忽起忽落,一双小手迅速移动着,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他将拾到的几把麦子递给母亲,母亲用麦秆将麦子捆结实,放进竹笼里。没多大工夫,哥哥已经拾了满满的一竹笼麦穗,再低头看看我的竹笼里只有两三把。羞愧之余,我赶紧走出荫凉处,说什么我也得表现表现才好。
午后二三点,天气出奇得热。路旁的树叶垂头丧气地蔫着头,野花也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打瞌睡。多想来一阵凉风啊,或者冷饮呢!
我眼巴巴地盯着大路上来回的车辆,嘿嘿!真是应了想什么就来什么。我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乡间小路上,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冰棍——卖冰棍了——五分钱一根!”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想想心情都凉爽了许多!
母亲给我和哥哥每人买了一根冰棍。我迫不及待撕开包装纸,用舌头轻轻舔一口,丝丝冰凉在舌尖回旋,真是又甜又爽啊!而哥哥干脆将冰棍“嘎嘣”地咬上一口,含在嘴里来回搅动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痛快地解暑,解馋。要说这冰棍还真管用,用不了几分钟,全身的每个细胞一下子都凉快下来。我轻轻地舔着,舍不得咬。回头看到母亲还在捡着,我把冰棍递给母亲。母亲说她牙疼,吃不了冷的东西。直到后来,家里条件渐渐好转,有一次我买冰棍时故意多买了几根,递给母亲,她刚想推让,却被我冷不丁地塞到她嘴里。“哈哈!妈,你吃过的,没人再吃了!”我拍手乐道。
母亲无奈之下只好拿起冰棍舔了起来,“还挺甜的,冰凉冰凉的。”直到一根冰棍吃完,我也不见母亲说牙疼。母亲的那个谎言终于被揭穿了,可我心里却是一阵阵酸楚。以前母亲好多东西都不爱吃,现在我才明白,那是母亲舍不得吃!
四
回望那些年拾麦穗的路上,不仅有开心,有感动,也有辛酸事。
有一次母亲忙,我只好和哥哥去拾麦穗。
我俩一路高歌,蹦蹦跳跳着去到地里,看着麦茬间散落着不少麦穗,简直如获至宝。
正拾得起劲时,忽然听到有人大吼一声:“不许拾我家地里的麦子!”我和哥哥回过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原来是黑子。他是我们村有名的混混,经常靠坑蒙拐骗过活,只见他恶狠狠地盯着我们。我和哥哥吓得一激灵,浑身像筛糠似的。“把你们拾的麦子都倒出来!”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和哥哥赶紧将袋子里的麦子全部倒了出来。“你们可以走了,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俩,小心挨揍。”他虎着脸,我和哥哥一句话也不敢说,慌忙提着空袋子离开了。
一阵清风吹过,轻抚着我的脸颊,好像在说:“孩子,别跟那种不来而获的人计较,你们可以去别处去拾麦穗啊!”路旁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也对我们频频地点头,好像在安慰我们:“孩子,靠自己双手劳动,不丢人!别怕,去山那边拾麦穗啊”如同被这些声音牵引着,我和哥哥毫不犹豫地向山那边奔去。
直到太阳落山了,听到母亲不停地呼唤着我们的名字,才知道该回家了。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我和哥哥飞也似地扑进她怀里,心里都是委屈。只是,我们谁也没敢把事情告诉母亲。从那以后,我和哥哥再也不敢单独去地里拾麦穗了,那件事给我们幼小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旧时光终究远去!我和哥哥一步一个脚印生活着,勤劳持家,日子虽然虽然平淡,但也幸福。
前几天,听二姐说父亲又去地里拾麦穗,我心里不是滋味,但又非常理解。虽然现在粮食富余,但经历过饥荒的人,对粮食的情感和珍惜早已经根植于心底,也融进了血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