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真的舍不得(随笔)
我曾经客居的那个小城,不是说走就走得了的,太多的舍不得,让我这般依恋。
一
2019年冬末,因工作需要返沪,从此,我离开了外派七年多的南方小城。多年朝夕相处,和小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产生了的感情。
收拾东西时,我先将自己的衣物装箱,无论新旧,打开稍稍端详,便叠好打包。衣服是我经历的一年四季,上面留着我的味道和体温,我不忍丢下任何一件。其次就是我的那些书籍,摆在衣柜里的(租的房子,没有书柜,我将一个空衣柜用来放书)、堆在床头的,茶几上的,我都要带走。箱子实在装不下了,我就将一些书塞在衣物的缝隙里。这些和我灵魂厮守的书籍,我们已经血肉相连了。装了书的箱子变重了,仿佛每一个铅字都重过千钧。再就是我用过的笔筒、杯子、衣架等等,我也悉数装箱,越装越觉得箱子不够。
帮忙打包的同事半开玩笑说,我是现代葛朗台,怎么连一个铁夹子、一个汤匙都不肯放弃。我宁愿成为笑谈,也要带走这些陪伴我在异乡度过两千多个日子的物品,他们听过我孤独的叹息和寂寞的心跳,他们告诉过我什么叫睹物思人。这些物品,它们不昂贵,甚至很便宜,且不说它们还有使用价值,我在这些东西上寄托过无限的情感,它们承载过我无尽的思绪,所以,才这般不舍!必须要说的是,我刚刚离开没几天,给我们做后勤的阿姨就给我寄来我盖了多年的被子。起初我推脱说“这个就不要了吧”,她笑着说“留下也没人会用,不好浪费”,说完就挂了电话。原来我怕人家说自己实在是太吝啬,装箱的时候就留下了这张被子,也算为自己“正名”。没想到,阿姨从节俭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正中了我的心思,我是非常喜欢这张被子的。这是一张羊绒被子,轻巧、柔软、质地好,它温暖了我多少个寒夜!如今,盖着这被子,我每天睡得踏实,并常常梦见外派那段美好时光。
简单地用“敝帚自珍”来形容我对那些旧物的恋旧情绪,显然是肤浅的。因为我恋的是一段情感,久处生情,物和人也一样了,否则为何一个词叫“人物”呢!我喜欢给自己找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想想就憋不住笑了,快乐总是这样轻轻袭来。
二
回到上海后,还不到一年,大都市的步履匆匆和喧嚣如流,令我非常想念那座安静的南方小城。我终于忍不住跟阿姨发微信说,请她拍些小城的风景发给我,阿姨爽快地答应了。过几天,阿姨果然发来照片,有很多地方的,是曾经熟悉的,现在觉得陌生起来了,我戴上花镜,眯起双眼,屏住呼吸,也还是辨认不出是什么地方,问阿姨,经她的提醒,我才叫出这些自己不是很熟悉的地方。我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实现“故地重游”,就提醒阿姨去拍什么什么地方,自己经常去甚至是留恋忘返的地方,珍藏着自己往昔的地方,阿姨依然爽快应允。拍照的地方换了,阿姨拍了我常去的农贸市场,那陈旧的拱形大门下依旧人来人往,也拍了我住了多年的小区,阳台上依旧晾晒着旗帜一样的衣服,每扇窗口,依然闪烁着平凡日子的光芒。阿姨很热心,陆陆续续发来许多照片,虽然也解了我的相思之渴,但还没能了却我那些细小的心愿。比如,农贸市场现在都卖些什么菜,我常去的那排冷冻食品摊位,只有一个满脸严峻的中年妇女那里有我喜欢买的鳕鱼,她还在吗?我住了很久的小区,8号楼601室,那里的门上,是否已经贴上了新租客风格的春联?阿姨是小城土生土长的主人,她爱这座城市一定胜过我,但我没有理由要求阿姨和我一样关注同一个地方或同一个地方的景物,会令她产生和我自己同样的情感。我能理解,我梦里牵绊的甚至永生不能忘怀的,可能对她而言司空见惯,吸引不了她的目光,自然不会被她纳入镜头。
杨绛《一百岁感言》中写道:“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这就是真实的人生吧,自己的人生,不消极,也不浮夸,每个人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当然,也不要强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我不想让自己的那段风景走远,甚至消失,我怀念着,也不是因为孤独了,而是我喜欢,喜欢自己的曾经所见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