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浪花诗语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浪花】那年月 (二)(散文)

编辑推荐 【浪花】那年月 (二)(散文)


作者:独钓清波 白丁,84.2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61发表时间:2022-06-29 16:48:34
摘要:转眼间我十三岁上初中了,这个年龄的我,正是左右不分四六不懂的叛逆阶段,爸妈怕我在家惹出事端,于是让我提前“下乡”,到农村去。

转眼间我十三岁上初中了,这个年龄的我,正是左右不分四六不懂的叛逆阶段,爸妈怕我在家惹出事端,于是让我提前“下乡”,到农村去。
  
   1.到农村去
  
   农村,一个古老的称呼,一个养育生命的摇篮,是人类的根源,那里有淳朴的民风,有诚实的庄稼人,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到农村去的根本原因,是因为那时学校总是停课,而我又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且玩儿的心又很野,经常和校外的孩子在一起无事生非。父母怕我成帮结伙的惹出事端来,所以只要学校放假超过半个月,他们就让我到农村去闭修。因为每个屯子就那么几十户人家,纵使你有猴子般的天大本领,你也跳不出那个巴掌大的地方,最关键的是那时的农村风气好。
   按现在来讲,肇州托古离我居住的城市并不太远,坐汽车大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只不过那时交通不方便,需要坐火车到肇东县,再倒长途汽车到肇州县,然后再倒汽车到托古,所以就觉得好远,如果赶上下雨天,长途班车停运,那也只能蹲“票房子①”了,因为到姥姥家的班车早上有一趟,下午有一趟,要是赶不上班车就得在票房子过夜。爸爸的工资刚够维持家用,哪有多余的钱住旅店啊。再说亲戚一家连一家,总不能空着两手去吧,要是住一晚上旅店,三斤核桃酥就没了,所以能省就省。
   后半夜一点多钟我被妈妈叫醒,极不情愿地穿上衣服,赌气地把书包套在脖子上,噘着能拴头驴的嘴,一百个、一万个不愿意地跟在爸爸身后磨蹭。
   爸爸扛着黄色帆布旅行袋,里边装着糕点、罐头什么的,这些东西是见面礼,连我们平时也很少能享受得到,这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稀罕物。
   我在爸爸的几次催促下,跨过马家沟河上的小木桥,穿过安乐二队的苞米地,经过工人二院门前(健康路),沿着电机厂大墙外的小毛道(电塔街),又越过几条铁道线,气喘吁吁连跑带颠儿地走了四十多分钟的路,终于在香坊火车站上了车。
   我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火车,在踏上脚踏板那一刻,先前心里百个万个不愿意就飞到爪哇国去了。我睡意全无,兴奋地趴在车窗往外看,遗憾的是外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偶尔有灯一闪而过。车厢棚顶上摇头摆尾的电风扇嗡嗡地响着,一股股凉风不时地从上边吹下来,车厢里除了风扇声外,就是脚下传来的哐当声,还有进入梦乡的旅客发出的梦呓和鼾声。我从车厢的这头一直走到车厢的那头,又手欠地推开车厢的厕所门,好奇地想参观一下里面是啥样,结果一股恶心的味道把我顶了回来。
   我以前也坐过火车,但那都是偷偷摸摸的。
   我从王兆屯火车站混上车,在香坊站下车;再从香坊站混上车到王兆屯站下车,几分钟的路程提心吊胆地怕被抓住,哪有心思参观火车车厢的全景啊!别误解啊,我可不是小偷儿,而是不买票坐火车玩儿。今天我终于敢明目张胆地坐在火车里了。第一次来查票,爸爸把我挡在身后;第二次来查票,我已经不敢嚣张了,机敏地捂着鼻子躲进了厕所,和里边的另一个半大孩子唠了一会儿。
   天快亮的时候,火车在一个车站停下,爸爸拉着我下了车。
   在检票口爸爸按着我让我往下蹲蹲,随着人流出了检票口,我回头看票房子上面写着“肇东”两个大黑字。
  
   2.饿肚子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爸爸领着我在肇东火车站下了车,出了检票口。
   爸爸拉着我急急忙忙地过了一座跨线桥,又走过几条破街路,几经辗转地到了肇东长途汽车站门口,爸爸让我看着东西他去买车票。
   我站在那里把帆布包放在两脚之间,东张西望地看风景。那有什么风景可看,只不过是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近处两排高大的杨树趟子中间是坑洼不平的柏油路,随处可见牛马羊的粪便,大树后面是一趟趟平房,好像是大泥巴盖的茅草房。那时候不知道那叫“干打垒”,不过这边的房子全都是平顶,我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房子。
   一道道青烟从房子的烟囱冒出,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味儿,还掺杂着猪牛的粪便味儿;前轮小后轮大的热特拖拉机冒着滚滚黑烟,嗵!嗵!嗵地开过去,粪便味儿又和柴油味儿混合到一起;七八头牛在路边的杨树趟子里慢腾腾的,一扭一扭地一边走一边啃食地上的小草,后面还跟着几只咩咩地叫着的山羊,放牛的人拿着鞭子不停地吆喝着。
   远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草甸子,说是草甸子其实小草还没有脚面高,没有草的地方白花花的深一块浅一块,草甸子好像得了白癜风病一样,在朝霞的照耀下显得极其丑陋,后来才知道那是盐碱地。
   忽然一个中年人从道那边走过来,我注意到他离老远就用一种莫名的眼神儿看着我的裤子,那样子又惊讶又不解,我故意转了个圈。
   那人经过我身边时,一边走一边侧身看着我,小声说:“那裤子穿着能得劲儿吗。”
   “看你穿得水当尿裤的,真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紧腿儿裤啊。”我没好气儿地大声说。
   那人见我还嘴,赶紧急走几步,也许他是不想惹我这个看起来不是乡下人的“街(读gāi)溜子”。
   过了一会儿爸爸从候车室出来,说:“得回来得早,排到我这就剩下三张票了,饿了吧?”
   我点点头。
   “走,爸领你吃大果子②去。”
   我心想,这吃大果子可是一年到头难得的好事儿。
   一连走了好几条街,哪有卖大果子的啊,就连卖烧饼馒头的都没有,怕赶不上车,我们只好往回走,放弃继续找寻卖吃的。
   “兜子里不是有吃的吗?”我对爸爸说。
   “那可不行,这是给你姥姥拿的,还得到你两个舅爷家去呢,这点东西都少。”
   “那怎么办?”我问。
   “儿子,你能挺住不?要是能挺住就等到你姥姥家再吃饭。”
   我以为很快就能到姥姥家呢,也知道爸爸兜里没几个钱,就点点头:“那就,那就到姥姥家再吃吧。”
   到了肇州城已经过了中午时分,紧接着又在肇州城坐下午的班车到托古公社,下车时已经快到了掌灯时分。屯子里有不少认识爸爸的人,看见爸爸都热情地和爸爸打招呼,还有的人摸着我的头说:“真中,几年的工夫儿子都这么高了。”我很讨厌那几张粗糙的手在我的头上摸来摸去,我又不是小孩儿,于是催促着爸爸赶紧走。
   姥姥家的土房是坐北朝南的正房,一圈儿大人抬腿就能跨过去的,黄泥巴堆砌成的矮院墙把土房围在靠北侧,开在东房山头儿的小院儿门,是用麻绳和几根小孩儿胳膊粗的木棍绑成的。
   爸爸对我嘱咐道:“你在后边跟着,不知道你姥姥家有没有狗。”
   我一听这话,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和爸爸拉开了五六步的距离。
   爸爸轻轻地摘下拴门的细麻绳推开小门,没有听到狗叫,于是爸爸放心地对我道:“没狗,进来吧。”
   虽然没有听到狗叫,但是在爸爸话音刚落的一刹那,一只大白鹅扇动着翅膀,伸直长脖子,头贴紧地面,嘎嘎叫着一扭一扭地跑了过来,在离我们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像个好斗的红脸汉子一样,梗着脖子,头往前探,翅膀微微打开,对着我们嘎嘎叫,摆出一副随时冲上来叨啄的架势。
   我虽然见过大鹅,但从没见过这么气势凌人的大鹅,不禁有点儿紧张。
   爸爸把我护在身后,对着里边喊到:“二哥,在家吗?”
   “谁呀?”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问道。
   “老婶儿,是我,喜才。”爸爸一边回答,一边拉着我慢慢地,小心地绕过那只大白鹅往里走,大白鹅嘎嘎叫着跟着我们,依旧做出要进攻的样子。
   “谁?”里边的人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爸爸没有回答,把注意力集中在大白鹅身上。
   “二媳妇,那死鹅叫啥呢?你看看是来人了吧?”还是那个清脆的声音。
   此时我和爸爸已经绕过大白鹅来到房门前,木门变形往下耷拉着,上半部透亮的地方是用粗糙的纸糊的,已经露了几个小窟窿,拉手是一根麻绳。
   爸爸猛一下拉开门,我一闪身进了屋,大白鹅似乎感到我们害怕它了要跑,就在爸爸进屋关门那一刻,大白鹅猛一下子冲上来,但它还是晚了半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了进来,紧接着就是嘎嘎嘎的惨叫声。
   “这畜生不如狗有人性……”爸爸小声嘀咕道。
  
   3.小脚姥姥
  
   摆脱了大白鹅的围追堵截,我和爸爸进了屋。
   很小的时候见过姥姥一次,如今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此刻一个老太太,正盘腿坐在炕上,也像外边那只大白鹅一样,伸着脖子往窗外看,嘴里还叨咕着:“谁来了,这二媳妇嘎哈呢,也不看着点儿大鹅,我说养条看家狗,他们就是不养,真是不……”
   “老婶儿,是我。”爸爸说道。
   老太太没叨咕完,听见爸爸说话,一回头看见我们,她先是一愣,然后往我们身后看,等她确定只有我和爸爸后,双手一撑,屁股一拧,两腿一伸,麻利地从炕上下来,噔噔噔地快步跑到门口,喊道:“二媳妇,你哈尔滨的二妹夫来了。”喊完了转身回来,双手一撑炕沿,又是一拧身,抬起一条腿,又抬起一条腿,上炕盘腿坐下了。
   我看呆了,这老太太神了,简直太厉害了,好像旋风一样,从下炕到上炕也就是一转眼间完成的,这还是老太太吗?这是双枪老太婆啊!
   老太太对着爸爸道:“喜才,二丫头没来呀?”
   爸爸一边把帆布兜子放到大柜上,一边回答:“没来,家里还有仨孩子呢。”
   趁着他俩说话的空当,我偷偷地,仔细地端详起老太太来,说是老太太,其实也就四十多岁,只因为她是我姥姥,所以称呼她是老太太。
   只见她上穿青色腋下系纽扣的大夹袄,下穿青色带绑腿的裤子,头发黝黑铮亮,脑后梳着疙瘩鬏,不过她的疙瘩鬏不像城里那些老太太梳的那样居下松散,而是梳在脑后偏上像个拳头一样紧实;白净的长瓜脸有三两颗浅浅的麻坑,眼睛细长眸子黑亮,嘴唇很薄说话的语速很快,一看就是个利落人。
   爸爸拽了我一下,道:“快叫姥姥。”
   我怯怯地小声道:“姥姥。”
   “是小华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姥姥看看。”
   我看了爸爸一眼,慢慢地走过去,靠在姥姥身边,歪着头看着姥姥的两条腿。
   我刚才看见姥姥的两条腿,像两根木棍子一样在地上快速地移动,心里奇怪地想,她咋没有脚呢?现在才看清楚,原来她的小脚和腿粗细一般大,怪不得看不见脚呢,我不禁好奇地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姥姥的小脚,原来这就是三寸金莲啊!这也太小了,小得还没有我攥起的拳头大;那双小鞋尖尖的,像什么呢?对,像植物园里长的“癞瓜瓢③”。
   姥姥抚摸着我的头,眨着眼使劲地盯着我看,然后就抹起了眼泪。
   二舅下地干活儿还没回来,二舅母在小菜园子摘菜,听见大白鹅叫,知道家里来生人了,赶紧跑回来,进屋一眼看见爸爸,打招呼说:“你们来了,咋不提前写封信,好去接你们。”她一低头看见了我,“这是华儿吧!真快,长这么大了。”
   爸爸告诉我,这就是我二舅母。
   我已经恢复了常态,礼貌地对着二舅母鞠了一躬,问候道:“二舅母好!”
   二舅母咂着嘴道:“啧啧,你看看,到底是城里的孩子,多懂事儿。”然后她也摸了摸我的头。
   我心里奇怪,难道农村人都是这习惯?见谁都要摸头吗?后来才明白,这是大人或长辈对小孩子的一种亲昵举动,不过也只局限于亲属邻里之间,要是不太熟识的,人家才不会白白浪费感情呢。
   我没有大舅,只有二舅,我对这个问题始终没搞明白,直到后来妈妈告诉我说,她也没见过我大舅,我大舅生下来没长大就死了,所以我只有二舅,二舅比我妈大。
   “饿了吧,正好,锅里有刚烀好的苞米,先垫补垫补,等你二舅回来一起吃饭。”二舅母一边摸着我的小脑袋瓜儿,一边疼爱地道。
   刚才被大白鹅一吓,后来又只注意姥姥的小脚了,已经忘记肚子早已经空空如也,现在听二舅母说锅里有苞米,干瘪的肚子一下子恢复了记忆,猛地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二舅母的话还没落地,我已经蹿到外屋冒着热气的大锅旁。锅台太大我够不到锅盖,于是便一只脚踩着锅台,用双手吃力地错开大木头锅盖。热气和苞米烫得我龇牙裂嘴,饿极了,当时我想我能把这一大锅苞米全部吃掉。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看到锅台上有一块黑乎乎的抹布,管它脏不脏呢,顺手拿过来裹着苞米就啃。
   “刚住火,别烫着!”二舅母一边嘱咐我一边从屋里追了出来。
   在二舅母惊愕的眼神下,我啃完了一穗苞米;当二舅母那种惊愕的目光还没有收回去的时候,第二穗苞米已经进了我的肚子。
   二舅家的几个表弟表妹都好奇地瞪着眼睛看着我,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就这样,我的农村生活在啃苞米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注:①火车站或长途汽车站候车室
   ②油条
   ③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草本植物
  
  

共 4935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岁月如梭,韶光易逝,去时年,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深切体会其中酸甜。到农村去,一路辗转劳顿,逃火车票,忍饥挨饿,还不是因为一个“穷”字。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萧条年代,填饱肚子,是不论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努力打拼的终极目标。也许,父母把“我”送到农村去,不只是因为“我”处在叛逆期,更是为了缓解一下家里的窘境。一道道从烟囱缓缓升起的炊烟,一股股夹杂在空气中的粪便味,一声声牧羊人的吆喝声和牛羊的叫唤声,一个个擦肩而过大惊小怪的路人,还有利落淳朴的小脚姥姥,一幅幅农村特有的画面,被作者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出来。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年月,想起一些人,一些事,苦涩中夹杂着一些纯粹的甜。作者文笔娴熟,幽默,尤其擅长细节的刻画和描写。推荐共赏学习。感谢赐稿,期待更多佳作点缀浪花。【浪花诗语编辑·贝拉迪迪】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贝拉迪迪        2022-06-29 16:57:44
  编按不足请指出。岁月苍老了容颜,光阴流失在指缝间,留下来的,除了苦辣还有甜。遥祝创作愉快,佳作不断!
往事不回头,余生不将就!
回复1 楼        文友:独钓清波        2022-06-29 18:56:30
  感谢老师 辛苦了!
2 楼        文友:独钓清波        2022-06-29 18:59:14
  感谢贝拉迪迪老师在百忙之中编辑评论,谢谢,辛苦了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