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季来临前，或许蝴蝶早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便会飞翔而去，瞬间在这片森林里消失了。深秋时，我每次去林间时，看着一只只蝴蝶，飞得无情无绪的样子，就生发这种想法。又感觉蝴蝶很薄情，丝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毫无陪我度过冬天的一丝举动。
　　 漫长的冬天，没有蝴蝶的陪伴会是什么样子？难道就不能陪我过冬吗？
　　 虽说此时还是秋天，阳光依旧毒辣刺眼。我戴上草帽，走进林间，拿起竹耙子，一遍遍地搂着树叶，这是给牲畜过冬储备的草料。秋风吹来，铺在林间的金黄树叶就像一只只蝴蝶扇动着翅膀，轻颤有声，时而贴地翻滚，时而飞旋起来，不安分的心思在秋风里肆意张扬着。
　　 储备草料是秋季忙不完的活，似乎再多的树叶、干草、秸秆都觉得不够用。冬天也很快就来了，才不管你储备的怎么样，也不管你心里准备好了没有，说来就来了。经过寒霜鞭打的草木早已凋零，被秋风扫尽树叶的树木，光秃秃的，绿色尽失，唯有黑魆魆的山色，在黑夜与白昼中默默梵唱。用不了多少时日，寒风不约而来，雪花也将纷飞飘洒……
　　 看着这些用汗水换来的大草垛，有植物的蔓子、豆秸、树叶、干草等，再就是玉米秸和稻草，一连几个草垛把羊圈团团围起。守着草料堆过冬，那些羊儿也该觉得幸福吧。
　　 这些草垛的东面就是我们的住处，有几间土屋子。土屋子建在背风处，称其为土屋子，是因为墙体主要是由一块块土坯垒起来的，且用泥水抹墙，只在上面用红瓦盖顶。这有点仿古的味道，但住在屋里还是满舒服的。窗子还是玻璃窗，但到了冬天时，会在窗外封上塑料布保暖。不要小看这几层简单的塑料布，抵挡寒风，还是不错的。围墙是用木杆子围起来的栅栏，院门是用几块木板钉起来的。那些铁钉子头很亮，在阳光下闪着铁色的光芒，不定睛看，星罗棋布似的，走近细看，一颗颗的，寒星点点，还蛮有情调的。旧年的春联依然，只是破损处露出本色木板，字迹鲜明，给失去绿意盎然的山林添上了几笔火红，也这般活色生香起来。
　　 我的羊群规模算是大的，有好几百只羊呢，还有两只牧羊犬。那只叫狼青的牧羊犬，一身的狼青色，好似一匹狼，凶猛，勇敢；那只叫虎子的牧羊犬，一身金黄色，机灵，狡猾得很。我还养着一只花猫，我叫它花子。每当我叫“花子”的时候，它就会“喵喵儿——”地回应着，一副很欢喜的样子。花子是自己跑来我这里的，赶都赶不走。刚开始时，我以为它是盯上了我家的鱼池，不过是想吃鱼才来的，后来看到它并没有朝着鱼下过手，倒是天天往家里叼鱼回来。每次花子叼着鱼回来，都会爬在树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时的狼青和虎子就会围着树向花子示威，“旺旺，旺旺”地叫个不停，是想与花子分一杯羹呢！可是，花子是坚决不愿意的。
　　 最讨厌的就是花子会叼着鱼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的。我要是坐在屋子里，会有种感觉来了强盗，有点担心它把屋子踩踏坏了。其实，花子没有这么大的破坏力，土屋子也没有这么弱不禁风的。
　　
　　 二
　　 看着我们建的土屋子，邻居燕子还有花嫂很有想象力的。花嫂说：“那些狼住在哪里？会不会住在像你们这样的土窝窝里呢？”燕子说：“别的我不知道，反正狐狸老鼠都在地下的，我就亲眼见过狐狸和老鼠都往地底下盗洞。你看看，那些仓老鼠会储备很多粮食，若是能发现仓老鼠洞，那么一冬的粮食就有着落了。嘻嘻。”
　　 我听着，心里好奇起来，回家便问正在忙碌的老公豹子。他听后，笑着说：“雪儿，等有时间我领着你，去找一找老鼠洞，再找几窝狐狸、狼崽子什么的，你就知道了。”说是笑是笑，我才没那么大的胆子呢。
　　 这冬天说来就来了，雪花一飘，野外寂寂，白雪茫茫，狼、野鹿、狐狸、獾等动物都很少见了，倒是兔子经常出没，也就成了猎人们的最好猎物。
　　 望着天空飘下的雪花，我就猜想，这些雪花是不是蝴蝶变成的重返人间来陪伴我的呢？我每次这样猜想时，都会被花嫂打击嘲讽一番，“你还说我富有想象力，我看你才是嘞，蝴蝶早死了，明年才苏醒呐。”
　　 燕子也这么肯定着，我说是不是有什么根据？小张媳妇最小，她是新婚媳妇，她抿着嘴儿一笑，“蝴蝶呀，都变成了空气，看不见，也摸不着，可能就藏在喜欢蝴蝶人的耳朵里呢，呵呵！”
　　 “应该是藏在梦里了，咋会藏在耳朵里呢？”老钱的婆娘年龄最长，她一直反对老钱牧羊，更反对老钱冬牧，她总是说应该是在冬天来临前，把羊群全部卖掉了，一只羊也不留。民子说老钱的那群羊全都是羸羊，太瘦了，怕是过不了冬的。大壮也跟着说，要是好好多加点料的话，大部分羊还是能过冬的，只是仍有不少羊过不了冬的。
　　 几户人家都把自家的羊圈建得比较牢靠，怕到时候真有野兽来了，不好照管。都把过冬的草料早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些男人们就不会总守着家，他们要出去干点零活，或是伐木，或是去山外贩卖点山货，甚至有的会去狩猎，今天兔子明天狍子的……当然，他们这些人没法跟当地猎户的狩猎水平比，人家是专业的，他们只是小打小闹业余的。那时候，还是让狩猎的。
　　 冬季正是采伐木材的好时候，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伐木。
　　 我就是那时从南方不远万里来到这片林海的，从来没有看见雪的我，就是想来看看雪是什么样子？到底有多美？其实这些牧羊的人家，也都是来自各地的，老钱家是江苏的，小张家是当地的，燕子家是山西的，花嫂家是山东的，我家豹子是北方人，他在南方当兵时与我相识的。他说北方那个美呀，有连绵不断的大森林，有红松林、白桦林、椴树等丛林，还有河流、水泡子、大草塘，到处是牛羊，遍地是庄稼；冬天，那就更是童话一样美丽——皑皑白雪，银链树挂，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一片银色世界……
　　 这让我心动起来，于是我来了。
　　
　　 三
　　 终于，雪花飘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我从来没有过的激动，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是为雪花还是为豹子呢？因为，他没有言过其实。我伸手接住一片片雪花，丝丝的凉意传遍了周身，深深触摸到了雪的意境，真是妙不可言。
　　 雪花纷飞，我也要进进出出去喂羊的。因为整个冬天都没有什么好的草场可去，尤其是积雪厚时，更难寻到牧羊的牧场了。冬季牧羊，是够困难的，但对勤劳的人来讲还是有机会的。于是，我还是想赶着羊群走很远的一段路，找寻那些积雪容易消融的地方牧羊。羊吃百草，而且是边吃边走，它们不会为哪一片草地停留很长时间的。所以，要赶着羊群不断行走，否则羊是吃不饱的。
　　 早晨，我很早就起来了，约好和花嫂、燕子一起去东北角的野鹿林子里牧羊。三个女子一台戏，一大早就听见一片说笑声在蜿蜒的山路上响起。三群羊汇聚在一起，似一行不规则的白云飘呀飘地飘到了半山腰。鞭子甩得啪啪响，燕子鞭子甩得最响，我甩不起鞭子来，花嫂就边走边教我。人多不寂寞，再加上三群羊，还有六七只狗围着羊群不停地转来转去，是够热闹的。山间的鸟儿听到了人的说笑声，还有羊的咩咩声和狗的狂吠声，早吓得呼啦啦四处飞啦！
　　 冬天的暖阳越发金贵，好似一转眼就挂到西面去了，羊群也吃得差不多了。这片牧场都是来不及枯萎就被风雪掩埋了的青草野花，有些草还是青色的，泛着青草的味道，被白雪映衬得更显清翠鲜美。羊儿们喜欢吃，一个个吃得饱饱的，一副副大腹便便的样子，又好似醉酒的样子，摇晃着身子。
　　 正当我们准备返回时，突然听到去林子里想寻摸着一根好鞭杆子的燕子喊着：“快来人呀，快呀！”我和花嫂一听喊叫，什么也不顾了，放下羊群就往林间跑去，以为燕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呢。
　　 不是燕子，而是一只小鹿躺在血泊里，它受了伤，好似跑了很远的路才逃生的。究竟是遇上了野兽还是猎人？我们无从知道，只见它的伤口在脖子处，血痕虽已凝固了，但仍有新的血液流出。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我赶紧找出急救药箱来，准备给它救治。
　　 几只牧羊犬的靠近令小鹿更加紧张与狂躁，我们立刻喝住牧羊犬，并由花姨带离，去看护好羊群。太阳斜穿过林子，一片片高大挺拔的树木散发出自然的清香，夕阳染着白雪，映着一抹微微的红艳。小鹿在我的救治下慢慢恢复了平静，它用一双感激的眼神望着我，发出轻微的鹿鸣，向着我又向着燕子和花嫂的方向：“呦呦——”
　　 夕阳下，山路弯弯，移动的羊群就像是从山间飘过的一片片云朵，来回攒动的牧羊犬好似云朵间飞跃的鸟儿，而围着红色围巾的三个女人更像花朵一样在摇曳着。好美的画面呀！我暗自惊叹着，微微笑着，并没有说出来。
　　 我们踏上归程，看着这满山的积雪默默地亲吻着我们的脚步，亲吻着大地山林。忽然间，我感觉到那些翩翩飞舞的蝴蝶并没有那么薄情，或许它们幻化了模样，以雪的方式亲吻着美丽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