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须浮鸥育雏(散文)
自从开始“打鸟”,我从没有像拍须浮鸥这样畅快淋漓过。那天我只用一个多小时,一口气拍下了5000多张,64G的存储卡已经亮起了红灯。当时我还纳闷:这才拍了一个小时,手臂怎么会发麻了呢?
须浮鸥,听说过吗?我是第一次见到。
芒种刚过,当天日出时间是4:59,我与拍鸟达人吕兄已经驱车50公里,历时一个小时,来到黄壁庄水库下游的滹沱河北岸。这里正在开发,从太行山区直下华北平原的滹沱河,经过黄壁庄水库的管控,在这里一下子变得温文尔雅了许多。河面开阔平坦,举目望不到对岸,水流分作两支,再把脚步放缓。两支水流一左一右拱卫着一个狭长沙洲,绵延三四公里,在松阳河湿地附近重新汇合,其上水洼星罗棋布,草木蓊蓊郁郁,那一群须浮鸥就在这座沙洲的河面上。
对,就在河面上,像是漂浮在水上的一座——哦,应该叫一堆或一簇——鹅卵石攒成的小岛上,那小岛极其袖珍,肉眼观测,满打满算也不足一个平方米,并且是距河岸不足十米,河中完全开阔的水面,那可是完全彻底地的敞开,天当被,石当床,四周一片水茫茫,不加掩饰,毫无遮拦,连一根水草都没有的开放水域。
须浮鸥是燕鸥的一种,因外形似家燕而得名。须浮鸥这一分支,估计是因为它们大多筑巢于漂浮水面上的水草树枝间的缘故。水火无情,水无定则,筑巢其上,安能久存?因而,它们不得不时时刻刻维护窠巢,常常是一边育雏,一边衔来草叶树枝修补鸟巢。说是鸟巢真是抬举了它们,有谁见过两根树枝几根草棍胡乱搭在一起就可以叫作窝的?你仔细观察还会发现,那窝居然连个“坑”都没有。
所以它们叫浮鸥,就是漂浮的意思,这是人家的名号!漂浮就是飘忽不定,居无定所。在诗歌里浮鸥是一种意象,常比喻漂泊在外,飘忽不定,难怪老杜的诗里常见鸥鸟的形象,这跟他“万里悲秋常作客”的漂泊经历不无关联。当然了,鸥鸟喜欢群聚,《岳阳楼记》里说“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群集也是鸥鸟的生活常态,而老杜飘零在外大半生,“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显然是倾诉不尽的孤独无依与漂泊无奈。而浮鸥的窠巢真的是漂浮且经常变换着的。
你就说这堆卵石吧,就那样贴着水面,眼瞅着河水就要漫过去的样子,一场大雨,或者就是一早一晚的潮汐吧,没准哪个时候就将它淹没了,之后呢?它们就不得不另谋生路,再选他处去。居无定所也是其真实的生活写照。
说到这,你是不是会认为这须浮鸥父母太不负责任了?不然,它们为什么不给子女提供一个安稳的家园呢?其实,你错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它们这样的活法,自有它们的道理。一来,它们是水禽,不怕水,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鸟就能随波逐流;二来,它们也不怕天敌,群体的优势与轻捷的飞翔本领,足以使它们拒敌于窠巢之外,根本就没必要劳心费神,去刻意隐蔽并筑巢的。尤其是看到它们辛勤育雏的场面,你一定会改变看法并大受感动的。我有幸赶上了这次拍摄,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个卵石堆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来早了,天刚蒙蒙亮,东北天宇只有一抹暗红的光晕,天穹下的林木黑魆魆的,如同一列绵延的山峦,空旷的湿地上凉风习习,蒲草芦苇在凉风中摇曳,辨不清色彩,线条确很清晰,像水墨大师的写意。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东天的暗红变作橙红、亮红,一个硕大圆润的更亮的大气球便从云层下陡然跳了出来,没有光芒,只有红晕,染红了半边天际。
“喳喳喳喳”的鸟叫声从水面骤然响起,而后便有几只小鸟迅速掠过头顶,并停驻在空中三四米的高处,依然“喳喳”叫着,上下左右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尖而长的翅膀煽动出“呼呼”的风声,随后,向着朝阳升起的地方飞去,亮红的天空,留下它们轻捷而灵动的剪影。
是燕鸥,身轻如燕,身形似燕,尾羽也像燕子一样叉开似剪刀,两翅尖长,行动敏捷,就连叫声都如家燕般“喳喳”连声。须浮鸥是燕鸥的一种,它们的窠巢就在河中卵石堆上,卵石中隐约可见十来只毛茸茸的雏鸟,匍匐在那里,晨光里的颜色跟卵石几乎混同,两三只灰白羽翼的大鸟,分别占据着个头大一点、高一些的卵石上,警惕地护卫着,不时将擅自出游的雏鸟拦截回来,并大声训斥着;飞走的那几只,一定是发现了我们,并确认我们没有可能对它们构成威胁以后,这才放心地觅食去了。
很快,就有打食回来的了。晨光正好,平射且柔和;晨风轻拂,清爽不起波;河水清澈,平铺如明镜,将鸥鸟、卵石以及对岸的石子草木,都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河水里。
须浮鸥口衔一尾小鱼,欢快地煽动着灰白黑的翅膀,勾着头在卵石堆上盘桓,选择最合适的落脚点,也在那一群雏鸟间,寻找自己的孩子。卵石上的大小鸥鸟也活跃起来,“喳喳喳喳”连声欢唱着,仰望着归鸟,转动着小脑瓜。雏鸟显然饿坏了,竞相从卵石后面跑出来,站起来,竭尽全力伸长了脖颈,最大限度地张开大嘴巴,大声叫喊着“给我!给我!给我!”
卵石堆里大约有十来只雏鸟,卵石背后,隐约可见两三只大鸟伏卧着,估计尚有鸟蛋还在孵化中,按照通常一窝须浮鸥可育雏3-4只的说法估算,这不足一平米的区间,应该生活着五六个须浮鸥的家庭,二十多只鸟啊。拥挤是自然的,好在捕食的大鸟并不过多停留,它们把小鱼塞进小鸟嘴里,便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了。倘若有一只大鸟想偷懒多呆一会,守候在一旁的大鸟便“喳喳喳喳”叫着直冲过来,偷懒者只得乖乖起飞,狼狈逃窜。
七八只大鸟飞去飞回,轮番进出,走马灯一般,在卵石堆上,上演着迎来送往的大戏,片刻不停,于是,河面之上“喳喳喳喳”的叫声不绝于耳,这边,河岸上“咔嚓咔嚓”的快门声经久不息。
须浮鸥长得太漂亮了!其体型像家燕,个头却比家燕大得多,色彩也比家燕丰富靓丽。它们身长20多公分,背羽浅灰,翅膀覆羽亮灰,翅尖飞羽灰黑,头部自额至枕纯黑,喙尖长有力,黑红色,下颌至胸珍珠白,腹部灰白,腿粗短,有脚蹼,都是红色的,尾部羽毛上灰下白,两侧尾尖灰黑,开叉。相比之下,雏鸟的色彩黯淡了许多,棕色绒毛,还有暗黑色的斑点。飞起来相当轻捷,比家燕还要灵活,翼展往往是身长的三四倍,飞行姿态优美,喜欢在空中表演悬停。
也许是善于飞行的缘故吧,它们还喜欢空中格斗,除了驱赶大鸟觅食以外,那几只负责守卫的大鸟也时不时发生争端,没来由就腾跃起来,上下翻腾,大打出手。即使是觅食回来的大鸟相遇,嘴里还衔着小鱼呢,也免不了“喳喳喳喳”一场混战。有一只不知道啄下了哪位的一片羽毛,粘在了嘴边,好长时间没能掉下来。
须浮鸥偏爱红色的小鱼,这是后来整理照片时的新发现。在我拍摄的一个多小时里,大鸟衔回小红鱼的频率很高,几乎占据了半数,雏鸟对小红鱼似乎也分外感兴趣,每当有衔着小红鱼的大鸟归来时,雏鸟们都争先恐后,兴奋异常。是红色的小鱼太显眼了,容易被发现,还是小红鱼味道鲜美,更好吃?要不就是附近的河水里小红鱼的数量偏多,更容易捕捉到。
太阳已经很高了,湿地上的风也大了起来,水面不再平静,一层一层的水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们终于可以深呼一口气,放下按快门的手,这个时候才觉得手臂有些麻木了——须浮鸥大鸟觅食勤奋,雏鸟食量巨大,它们频繁地往返投喂,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喘息的机会,大家专注于拍摄,也忘记了放松一下自己。
原来的印象里,海鸥只能到海边才会见到,后来知道了还有内陆湖泊生活的沙鸥、河鸥,但无论如何,在传统里缺水的华北平原,干旱少雨的石家庄这座城市,能见到从未听说过的须浮鸥,尤其是还能拍到它们育雏的画面,而且还是这样的一场酣畅淋漓的拍摄,这可真称得上无比的幸运了。
拍摄地在灵寿县,灵寿是古中山国的都城所在地,是石家庄先民生活的地方。滹沱河是石家庄人民的母亲河,这里正在开发,入口设有围挡,湿地的名字还不得而知。
宋代有一位叫做鉴堂的知县,以“春夏秋冬”四时为题,填过四首《菩萨蛮》,都是回文诗,其中的《夏》将浮鸥入诗,颇有些味道:
“竹枝高映荷池绿。绿池荷映高枝竹。流水碧浮鸥。鸥浮碧水流。酒尊陪旧友。友旧陪尊酒。吟客坐时斟。斟时坐客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