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卡里怎么少了四万元钱？”陈中气呼呼地把银行卡放在了父亲面前的茶几上，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父亲老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你王阿姨的女儿生病做手术，还差点钱，我就借给她一些……”
　　 “啊，这是一些吗？四万元，这是你好几年才攒下来的养老钱，你竟然借给一个外人，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老陈瞥了儿子一眼：“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还不如来个先斩后奏。”
　　 陈中气得手都哆嗦了，他指着父亲：“爸……你让我说啥好呢？我早就看出这个保姆不寻常，来咱家没多久就把你迷惑住了。这个保姆，不能要了！我去把钱要过来，再辞退她！我另外再给你找一个！”
　　 “我不要，我就要你王姨！我自己的钱想给谁就给谁，用不着你在那儿指手画脚！”老陈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他也生气了。
　　 “这次不能由你胡闹了！王姨呢，我去跟她说！”陈中站起身就往厨房走。
　　 老陈站了起来，他大声喊道：“臭小子，你敢！……”忽然他一阵头晕目眩，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陈中慌了，赶紧跑到父亲身边，搀扶住老陈：“爸！爸！你怎么了！”
　　 厨房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女快步走了过来：“老陈，你怎么了？”她顾不得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扶住老陈让他靠在沙发上躺下，然后急切地看着手足无措的陈中：“陈中，愣啥呀？快打急救电话！”
　　 陈中看着满面焦虑行动利索的王姨，赶忙拿出手机打了“120”急救电话。
　　 市人民医院内科病房。
　　 老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已经两天了，他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
　　 陈中坐在陪护椅上，默默地看着父亲白发苍苍的面容，输液瓶内的液体一滴滴地滴进老陈那干瘪的血管内，好似为他衰老的身体注入了点点活力，他的脸色变得不再那么苍白，可是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让陈中感到莫名的恐惧。尽管大夫说老人是因为突然受刺激血压升高引起的晕厥，问题不大，可是陈中还是有点害怕——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在一次晕倒后永远离开的。
　　 想起母亲，陈中又想起了保姆王姨。
　　 母亲是三年前去世的。从陈中记事起，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父母亲跟别人的父母不同。他们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但不是恩爱有加。他们没有吵过架，甚至在家里彼此之间的话语交流也很少。印象中，母亲对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客气，包括对自己的家人。让陈中不解的是，他从小到大，母亲没有吵过他，更别说打他了，但陈中还是无形中感觉到母亲的威严，她的一个凌厉的眼神都比父亲的一巴掌管用。陈中感受到母亲即使对自己的关心都保持着一种理智和刻度，但陈中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母亲，因为从吃到穿，别的孩子有的，自己也有，甚至别的孩子没有的，只要陈中需要，母亲也会尽量满足他。
　　 母亲刚刚办理过退休手续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时陈中在外地，等他回到家，母亲已经躺在冷冰冰的恒温棺里了。据父亲说，那天他跟母亲吃过晚饭像平常那样去大街散步，走着走着，母亲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父亲叫了急救车，没到医院医生就说人不行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成了孤家寡人，陈中让父亲跟自己一起住，可是父亲不愿意，他说，每天你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一个人在家，跟自己住没什么两样，还不如我一个人想吃啥就做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陈中不再勉强父亲，可是当他在一个周末去看望父亲时，发现父亲正在吃前天做的剩饭，冰箱里好多东西都过期了——自己前几次给他买的牛奶和水果他都不舍得吃。他再次劝说父亲跟自己一起生活，可再次遭到了父亲的拒绝。
　　 陈中说：“爸，我给您找个保姆吧？”
　　 “我又不是不能自理了，花那个钱干嘛？”父亲说。
　　 “您这样，我不放心。您要么跟我们一起住，要么我给您找保姆，您一个人住，我真的很不放心。”陈中语气强硬，父亲感受到了儿子的倔强。
　　 “那好，不过这个保姆我自己找，不用你给我找！”
　　 “现在社会上骗子很多，我怕您上当受骗！”
　　 父亲说：“你爹我好歹也当过几十年的警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人还是挺准的。”
　　 陈中一看父亲同意找保姆，他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那好，咱小区外面就有一个家政公司，您闲了过去看看，好好挑选。”
　　 “你别管了，我心中有数。”
　　 没过几天，父亲就给陈中打电话说，保姆找到了，挺会照顾人，让他没事不用过来看他了。
　　 陈中忙于工作，听到父亲这么说，顿时感到了一阵轻松，每个周末他除了打电话问候父亲一下，就不再去看望他了。毕竟，自己和父亲不在一个城市，来回几百里地，确实不太方便。
　　 清明节，陈中回老家为母亲扫墓，顺便去探望父亲，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了异常。
　　 老陈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他喜欢的戏曲节目，有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他身边，不时把剥好的橘子放进老陈嘴里，两个人都笑容满面，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
　　 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陈中进了门，那个女人连忙站起身，老陈对儿子说：“儿子来了？快坐下歇歇……这个就是你……我找的保姆，你叫王姨就行了。”
　　 王姨笑着颔首说道：“你就是陈中吧……真好，真好！老陈，你儿子真帅！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去做饭！”
　　 陈中坐在父亲身边：“爸，看来您对这位保姆很是满意吧？”
　　 “嗯，还行！还行！你看王姨身体好，各种家务都会做，办事利索，照顾我也很上心，我非常满意！”
　　 “您满意就好……一个月您给她多少工资？”
　　 “五千。”
　　 “啊？！爸，咱这儿的保姆工资都是每个月三千！您给的太多了！不是被她骗了吧？”
　　 “你小子，啥骗不骗的，人家对我好，我心甘情愿出高工资！这个你不用操心了，有王姨照顾我，你就一门心思过你的小日子，不用再担心我了。”
　　 想起进门时看到父亲和王姨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场景，明明是那么温馨和谐，陈中却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可是他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陈中看着父亲入迷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戏曲节目，便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王姨开始往餐桌上端菜。老陈对儿子说：“儿子，去帮帮你王姨！”
　　 陈中站起身正准备走向厨房，王姨说：“不用不用了，马上就好了，陈中，你扶着你父亲坐到餐桌边吧！”
　　 老陈的腿以前受过伤，走路不利索，陈中扶起父亲，来到了餐桌前，只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个菜：苦瓜炒瘦肉，芹菜炒肉，红烧排骨。随后，王姨又端上一盆汤：乌鸡冬瓜汤。陈中好像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对王姨非常满意了：母亲不擅长厨艺，以前经常是父亲在厨房忙碌，现在父亲终于可以吃现成饭了。
　　 王姨的手艺确实不错，可陈中却吃得不是滋味：王姨丝毫不避讳陈中，她坐在老陈身边，一边吃饭一边跟老陈亲密地交谈，不时给老陈夹菜，还不忘招呼陈中多吃一点，好像她就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陈中有些恍惚，他记得母亲在世时，每次吃饭时一家人都是各吃各的，都不说话，如果陈中吃饭时说话，父亲就会叮嘱他吃饭时说话既不礼貌又不安全，母亲呢，就会深深地看他一眼，陈中就不再说话了，他不怕父亲的唠叨，就怕母亲那凌厉的眼神。眼前的景象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家的样子，温馨而亲切，只是女主人不是母亲。
　　 饭后，趁王姨去厨房收拾的空当，陈中突然对父亲说：“爸，我想给您换个保姆。”
　　 老陈惊愕地看着儿子：“啊？你觉得王姨不好吗？为什么要换？”
　　 陈中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我觉得王姨年龄有点偏大，一旦您有个意外，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而且工资太高，我给您找个年轻利落的，工资也比这个低……”
　　 “儿子，除了王姨，我不会再用其他人！王姨虽然年龄大些，但跟我是同龄人，我们可以聊的来，你找个年轻的女人来伺候我，我还不习惯呢！我的事你就别管了，至于王姨的工资我完全负担得起，也不用你操心！”
　　 陈中只好跟父亲告别，悻悻地离开了。
　　 这次陈中拿着父亲的银行卡去办理养老金补发手续，没想到银行卡里只剩下了不到一万元钱，陈中深知父亲一向省吃俭用，不会乱花钱，得知他把钱给了王姨，陈中当然很生气，他想趁这个机会赶王姨走，没想到惹得父亲犯了病，他很是懊悔。
　　 陈中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父亲在喃喃自语，凑近父亲身边，只听到父亲在叫一个名字，陈中以为父亲在叫他，或者在叫母亲，没想到他清晰地听到父亲在叫一个陌生的名字：小荣。
　　 小荣是谁？陈中正在疑惑，病房门开了，王姨提着不锈钢饭盒走了进来。
　　 陈中站了起来，对王姨说：“王姨，您先坐下看着俺爸，我去找找大夫……”
　　 王姨点了点头，陈中看到王姨的面色有些憔悴，眼圈也有些发红，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王姨绝对是看上父亲了，她现在就是在打感情牌，难怪父亲被她迷得失去了方向。或许她一开始就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不把父亲的钱全部怕骗光，她是不会离开的。
　　 十几分钟后，陈中带着主治大夫来到病房，只见父亲靠在王姨身上，王姨端着半碗小米粥，正在喂父亲，父亲靠在王姨怀中，艰难地喝着，王姨每盛出半勺粥，都要吹一下，再仔细试试温度，这才送进老陈口中，老陈一边喝粥一边看着王姨，眼神里满是依赖。
　　 这一幅亲情满满的画面，陈中看着却有些刺心。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父母有过如此亲热的行为，如果换做是母亲抱着父亲，他心里或许会产生满满的幸福感。
　　 主治大夫让王姨放下老陈，然后看了看床头上的仪器，简单做了一下检查，对陈中说：“你父亲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再住院观察几天，没有什么变化就可以出院了。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刺激老人，不要让他的情绪上出现大的波动。”
　　 大夫走后，王姨对陈中说：“陈中，这几天你一直照看你父亲，太辛苦了，你回家休息吧，我在这儿，你就放心吧！如果单位有事，你也可以回去，等几天你父亲出院的时候我再通知你过来。”
　　 陈中说：“王姨，那就谢谢你了，我回去休息一下，晚上过来替你。我请了长假，等爸爸出院我再回去。”
　　 几天后，老陈出院了。
　　 看着父亲恢复的不错，陈中决定第二天回单位。可是他心里一直在纠结，他想劝说父亲辞掉王姨，又怕激怒父亲；看着父亲和王姨就像一对真正的老夫老妻一样，他心里又不是滋味。
　　 这天晚上，老陈把陈中叫到身边，欲言又止，陈中说：“爸，您有啥事就直接说吧，我以后不再惹您生气了……您愿意王姨照顾您，我也依着您。”
　　 老陈鼓足了勇气，老脸一红，难为情地对儿子说：“儿子，我跟你王姨商量了一下，为了解除你的顾虑，减轻你的负担，我想跟她结婚。”
　　 老陈的声音不大，可对于陈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说实话，父亲再婚，他并不反对，他没有那种传统守旧的老思想，只要有合适的女人，他肯定支持父亲再婚；可是，这个王姨，对父亲的好太明显了，这一点让陈中怀疑她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爸，您再婚我不反对，只是您跟王姨才认识几个月，互相之间了解吗？我只怕万一她……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到那时您会更痛苦。”
　　 老陈笑了笑说：“儿子，你王姨是个好人……以后你会知道的。还有，一旦我先于你王姨离开，你一定把她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她，为她养老送终。”
　　 “这……爸，您不觉得这么做有点过分吗？作为一个保姆，您跟她结婚就算了，还让我给她养老送终？我做不到。”
　　 不知何时，王姨来到他们身后，她说：“老陈，你别难为孩子了，你走了我还有女儿呢！虽然她住在乡下，我跟着她也不会受苦的。”她转过头看着陈中说：“孩子，你要相信，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我会真心对你爸爸好的。”
　　 看着王姨真诚的目光，陈中的心突然悸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王姨的眼神亲切自然，让他觉得心里发暖，还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说，可是看着王姨和父亲紧紧拉着的手，他觉得自己再说啥也无济于事了。
　　 “好，我祝福你们！”陈中说道。
　　 “下个月我们就准备结婚，我想热热闹闹的举行一个结婚仪式……”
　　 陈中以为自己听错了：“啥？您还要举行仪式？”他想说再婚这种事两个人简简单单收拾一下，住在一起就行了，没想到父亲的思想还真新潮。
　　 “爸，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我觉得举行仪式会不会让人……还有我舅舅，他们会同意吗？”
　　 “我不是小孩子，干嘛做事要看别人的眼色？再说再婚举行仪式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陈中心中又气又急，可是他又不敢发作，怕父亲生气再出乱子，他低下头，憋着一口气，默不出声。
　　 王姨轻声劝说道：“老陈，我们就不举行仪式了，你看孩子为难的……只要我们以后能好好生活，我不在乎那个仪式！”
　　 “可是我在乎！小荣，这是我欠你的，该还了！”
　　 小荣？陈中突然想起了父亲昏迷时喊的那个名字，原来就是王姨！他没有想到这个保姆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会如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