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写过一篇名为《病中偶记》的短文，里面记述了我住院时几点感受。后来细细忖之，仍觉得意犹未尽。一个小有规模的手术，对于血肉之躯的个体来说，终究算是个大事件。个中的滋味，亦是五味杂陈，值得书写一番。于是遵从内心的要求，对那次手术经历来一次回味。
　　 当初，拿到医院的初级报告单时，让我着实吃了一惊：报告单上赫然写着“右侧肾脏上极异强化影，似为肾癌”。白纸黑字，字字如芒刺诛心，五内作痛！我从小爱生病，大夫说是抵抗力差——体内抵御病毒的防线太弱，禁不住强大对手的攻击。于是身体的”堡垒”常被攻破，也许自那时起，病毒开始筑地为牢，在我的身体里扎了根。尽管如此，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竟走过了花甲之年！耳畔不时传来的有关同龄的信息：有的已经作古，有的挨刀手术。想想自己尚能蹉跎于世，唏嘘之余，又升出几分窃喜。可如今看来，挨刀的事怕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喽，世事难料啊！
　　 跟随家人去了市内一家颇具名气的医院，院方的答复毋庸置疑：马上住院，择期手术！自此，担心得到了证实。可那要命的“肿瘤君”是否已经潜入体内？而对我的问询，医生的回答严谨而有条理：似为肾癌，是不确定的判断，还有似不为的可能。我们手术目的，是要先拿掉这个成形的肿物，再结合检查研判其病理成因。我知道，医院出于多方考虑，对于这种病的真实信息，大多讳莫如深。可在我的内心，似乎已经得出肯定的答案。
　　 我像个木偶，被家人安排住进了医院，又听从医院的部署，开始了手术前的身体检测。每天在各个检查室之间，马不停蹄地穿梭。如同生物标本，除了奉献着身体里的血浆和分泌物，还要被那些电子眼，用超声波和各种射线扫描、过滤，探究着身体里的一切奥秘。几经筛查，最后只余待分解的细胞组织时，检查才结束了，我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检查结果也印证了我第六感的判断：我患了肾透明细胞癌，肿瘤君已经成功侵入！——当然这是后来妻子告诉我的。
　　 手术开始的那天，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缺少仪式感。在影视剧中看过无数次手术的场景，却没想到今天，我也成了一众蓝衣们忙碌、解剖的对象，真是世事弄人！职业的原因，见惯了太多世间的诀别，此时的我已心如止水。而在离开病房去往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的心却腾起波澜！从家人和病友的关注的目光里，我读到了担忧和希冀。
　　 我躺在手术床上，在两个蓝衣护工的推送下，朝手术室缓缓而去。行进在医院S形的走廊里，手术床仿佛摇篮，环环迂回，悠悠前行，这是去往天国的路么？我内心里一片茫然。走了很长时间，才进入迷宫式的手术室，刚回答了一名蓝衣医士的几句询问，未及领略这神秘之所的全貌，就真的遁入了另一个世界。朦胧间，记得尚在襁褓中的我，正在找寻我的母亲。眼前却依次出现了一行服饰迥异的老妪，他们写满沧桑的脸上，挂着爱怜和温情。这是我从母亲脸上常看到的表情。她们传递着抱我，在不远处母亲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的太奶，你的祖奶，你的……奇怪的是，母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挨个拨开她们，却见母亲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不顾一切地扑向她，却扑了个空……醒来时，发现仍身处手术室中，只是周身已不听指挥。一位蓝衣欣喜的告知，你的手术很成功。
　　 未复苏的身体被推回病房时，已在手术室外等候多时的妻子和女婿奔上前来。我凝视着他们，无声地点点头。望着眼中噙满泪水的妻子，意识里涌出一阵歉疚：都是我不好，给你们带来不安和忧虑。
　　 随着身体的复苏，痛楚和煎熬开始折磨我虚弱的躯体，体内时时进行着正方和反方的厮杀。阵阵袭来的疼痛，让我意识到这场鏖战的残酷！那个肿瘤君岂是这么轻易退出？它的余孽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我感觉到身体里忽而撞击，忽而刀割，两方对垒，都在揪扯着我的神经。
　　 在我术后回到病房的那一刻起，我的床前变得热闹起来。由于疫情封闭，亲友们不能探视。光顾的主角，除了一些病友，主要是那些医生和护士。
　　 李大夫，我的主治医生。通过与他的接触，让我对医生这个群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仅从外表看，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使你绝对不会把他和一个斯文的医生联在一起，倒酷似一个蒙古角斗士。但当你接触并了解了他，你才会被他那渊博的知识、专业的素养，儒雅的谈吐所折服。每天床前的几次会面，我们互有收获。他了解并掌握到我病情的发展变化，我收到了需要注意的事项，学到了相关的医学知识。石慧，我的主管护士。她平时性情文静，话语不多。记得刚做完手术的那些天，目睹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在病房里穿梭，熟练、麻利地为我输液，更换血水袋和一些例行的检查，我的内心竟涌出了一丝歉意。想想刚入院时的不快和沮丧，竟是因这些“天使”们而起。同处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看到他们，似乎是带着一股高傲和冷漠，不禁使我联想起坊间的传言。随着身体的渐渐恢复，心中的块垒已开始逐渐消融。
　　 如果说，在我术后的那些日子里，医生和护士时为我驱逐病魔的天使，而我的亲友们则是点亮我心头的明灯。
　　 我住院时，疫情已在肆虐，医院与外界进行了隔离。病房外的走廊里，仅有三十米长的狭小空间能够流动。病体的摧残，环境的逼仄，让我的神经几近崩溃。还好有了我的那些亲友们。虽相见于视频，却形同谋面。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上，露出的期盼的神情，让我沉郁的心田，仿佛掠过一束束光芒。我心里暖暖的，身上的疼痛也降低了烈度。我知道，离出院已为期不远了。
　　 别了，肿瘤君！
　　 在手术前后的十五个昼夜，我完成了一次人生的洗礼！在不息的生命长河中，这将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