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风雨老宅(散文)
睡梦中依稀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村里老屋如同垂暮的老人在暴风雨中战栗不已。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母亲急切的呼喊声,暗夜中手电筒投射处人影闪动,我霍然而起,额头涔涔地渗出冷汗,方知这是一梦。
老宅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地处一片较低的洼地,三间小上房,三间西厢房然后用土墙围起来,这就是一个院落。听说刚建时也是倾全家之力。先是请砖瓦匠烧制了两窑砖,装砖胚,出砖把人累个半死。接着父亲请假打了几个月胡墼,房子动工前为了省钱,房顶上用的椽也是父亲和几个人历时三天两夜过黄河去山西拉回来的,可谓是万分不易。房刚建好时,东边是一个大水坑,没有人家建房居住。下雨多的时候,雨水就会流到那个大坑里,聚成一个水潭。引来一群群鸭子在上面游弋,那高亢嘹亮的叫声响彻四方。一条蜿蜒的水渠自门前经过,一直延伸向远方。上游水库的水经水渠一直向东流去,灌溉农田,滋养乡民也为下游的村庄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水源。
记忆中那条水渠常年流水不断,水中鱼虾颇多,坐在渠沿上就能看到很多的小鱼儿游来游去,心中也莫名的感到快乐。用窗纱制成一个渔网,一会儿功夫就能捞到很多的小鱼小虾。拿回家锅里添点油,把这些小鱼小虾放油里一炸,撒上盐巴,炸得焦黄焦黄的,吃起来又香又脆,真是人间美味。夏天天气炎热,吃午饭的时候,一家人把饭端到水渠边坐在渠沿上,把两条腿伸进水渠中。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瞬间蔓延全身,甭提多惬意了。可从未想过之后这条水渠竟会成为欺负我家的帮凶。
随着村里人口的增多,一座座崭新的宅院在我家周围拔地而起。甚至于之前用于排水的大水坑,也被用土填平,盖上了房子。由于地处洼地,这些后建房屋的村民,为了自家排水方便。拼了命把地基垫起来再建房,一家比一家建得高。这样一来,我家建早的宅院由于地基不高很快就成了洼地的中心。一到夏天,暴雨如注,四面八方的水,汹涌而至,院子里的水出不来。周边的水从门外倒灌进去,如一群肆虐的强盗闯进了厨房,冲进了西边的厢房。屋子里地上放的鞋袜、木箱和其他家具全都浸泡在水中,或在水面悬浮,并在院内门外、形成一尺多深的积水。我家真正开启了“看海”模式。
印象最深的一次,夜里下大暴雨,雨水漫过井沿,把院子里的水井灌满了。大雨过后,水面下沉,井里边开始坍塌,最后竟形成一个方圆近一丈的大窟窿,如同一个待人而噬的巨兽大口,站在边上一看真让人毛骨悚然。毫无疑问,水井废了。后来我和父亲用架子车推了很多土,才把它填起来。此后许多年,我家院内再没有水井。
为了尽快地把水排出去,我和母亲拿上镢头,铁锨顶着塑料袋,打着手电筒在大雨里跑来跑去,在门外水渠边挖水沟,在大门口放上木板。把沙装成袋子,靠在木板上,以防止外面的水灌进来。由于雨水的浸泡,在一个雨后的下午“轰隆”一声响,我家原来的一段土坯院墙坍塌了,没办法我和母亲,妹妹等几个人就用干砖先把院墙围了起来,一直到后来翻盖房子才拆掉。母亲常常哀叹说:“要是那天晚上下大雨把房弄塌了,咱娘几个被捂在里面恐怕你爹也不知道。”
由于院内积水无法排出,周围的雨水聚集而来,水渠的水,一改往日的温驯模样,从水渠里满溢而出,在我家门前,形成一片汪洋。往日安静的门外便聚集了众多男男女女。如喜鹊开会一样叽叽喳喳。有人说这个地方的水好深啊!有人说在这儿挖个坑就可以养鱼了。也有人叹息说他家的水排不出去,下大雨,大人孩子会有危险的。一群小孩子在门前的水坑里打闹、嬉戏,像在水池里游泳那样,扑腾几下溅起一片片水花。有的年轻人也挽起裤脚,加入进来打水仗,院门外一片欢腾。
年幼的我看到门前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便一下子高兴起来,觉得他们能来我们家门前玩耍,真的是给我们家面子,也想出去和他们一起玩。母亲紧攥着我的手,斜眼往外边一暼皱着眉头说:“别出去,他们都在看我们家笑话呢!”是的,我们家成了邻居的笑料,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今我都忘不了当时母亲说话的语气和表情。
那些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天下大雨,别人家是往屋里跑,我们娘几个却要顶风冒雨往外跑,在大雨中穿梭奔忙,往往是这边堵住了,那边水口又开了。我真不知道这样的苦难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家里的条件渐渐好起来,我就提出了翻修老屋的想法。2000年新年伊始,别人还沉浸在新年的幸福之中,我和父亲便开始动手扒掉原来的小上房。搭上梯子先把屋顶的瓦溜下来,接下来拆掉房梁与支架,尘土飞扬中老屋终成为了我们的记忆。接下来请匠人,洒灰线,择日动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老宅的翻盖拉开了序幕。
吃尽了地势低洼,下雨天雨水倒灌的苦头,这次翻盖专门请匠人把地基抬高了一大截。干活的匠人不无揶揄地说:“你们家这次是要搭戏台唱戏啊!”父亲陪笑说:“这不住在水坑里,下雨天别人往屋里跑,我家人全往外面跑,要不然我也不会把老房子扒了呀。”很快开学了。盖房子只有父亲母亲忙前忙后,已经出门的妹妹也回来帮忙。父亲忙着砍旧砖上的白灰,又要给匠人找家伙什儿。晚上等匠人下工走了之后,又要筛石灰、筛沙子,以备第二天使用。我怀疑很多天父亲忙的没顾上洗脸,因为我见到他的样子,脸上不是沾着石灰就是沙土。看着宽敞高大的新房子一天天地盖起来,父亲高兴地像个孩子,我心里也说不出的畅快。
新房上梁上瓦那几天,需要的人手多,光靠几个匠人可不够,晚上吃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为人手不够犯了难。父亲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母亲说:“要不你俩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几个人来给咱帮忙?”我说:“我不去,这些人平时看咱们家笑话还看不够,怎么可能来帮忙?”父亲说:“既然找不来人,那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不行就多干两天,咱们多受点累,谁叫咱不是本地人呢!”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陆续来了四五个邻居帮忙。到了八点半左右竟来了将近二十个人,甚至有的一家来了几个人,他们有的推土,有的和泥,有的掂泥兜,有的往上撂瓦,大家伙干着,说笑着,我家的门前院子里又是一片欢腾的景象。原本最忙的我们父子反而成了甩手掌柜。母亲擦着眼睛说:“没想到,能来这么多人,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啊!”为了让干活的乡邻和匠人们吃好,那两天,父亲让母亲到集市上割肉、买啤酒,专门让邻居中会做菜的大厨过来帮忙,做上几个拿手菜,来款待为建造新房辛勤付出的匠人和好心的乡邻们。就这样,原本要干三四天的活仅用了两天就干完了,而这件事也彻底改变了我对邻居们的看法。
老宅地基抬高了许多,房子里面自然缺土。那年夏天我和父亲开着拖拉机,从村子周围和附近的工地上一车车的把土拉回来,又一锨锨地把土填到屋子里。前前后后共拉有四五十车土,才露出地平,然后我们父子俩抬着父亲用树桩自制的木夯,在屋子里挥洒着汗水,抬起,砸下,抬起,砸下反复碾压使地面平整不再虚空,接下来开始粉刷、铺砖,走电线,到9月份开学的时候,一家人欢欢喜喜搬进了新房子。
新上房比院子高出约80公分,站在新房台阶上,向远处望去,自有一种居高临下“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感觉。这下再也不用担心下大雨雨水倒灌进屋子了。
但院子内和门外的积水问题并没有解决。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父母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再加上国家的惠农富民政策,家里的收入增加了许多。几年后,家里又扒掉了原来的西厢房和小门楼,盖起了宽敞明亮的南屋房和漂亮大门楼,院里门外也全部用土填高了很多,即使下大雨,也不用担心雨水倒灌院里的问题了。
暑期来临,大雨频发,历经风雨得到全面修缮的老宅,又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夜间我虽仍会被风雨声惊醒,但又可以弛然而卧,享受“夜阑卧听风吹雨”的美好意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