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散文)
一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十九岁之前,我都没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日。
尽管跟其他人一样,每年我也有一个公平的生日,可当“那一天”如期到来的时候,它就因我的“不在乎”而悄悄然地遛掉了。
当然,如果完全说它是被悄悄遛掉的,这也有些不大切合实际。至少,在家里人和邻居们对“旧历”的记事中,我还是记得起“这一天”来的。
让我“引”而不发的原因,大多跟之前发生在大妹身上的事有关——在她五六岁时,嚷着要父母给她过生日,由于大人们的心思全在地里的农活上,再加上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过,结果就没过成。她却一个劲儿地闹腾,这就不得不招来心烦意乱的母亲的一顿棍棒侍候了。既然有这前车之鉴,我自然该学得聪明些了吧——何必呢,即便生日是个“噱头”,目的只是利用它来吃一顿好吃的,沾光的人却有一大队人马,又不是自己一人独享呢!
再说,我的懂事程度超过了年龄的本身。很小的时候,别人还在任性的闹腾时,我就掌握了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领了。每天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给心灵铬下了印记——家里穷,什么好东西都拿不出来。即便美其名曰要过个生日了,心里也有自己的准备——那一定是与平时的饭菜别无二至的。
谁叫我是“骏马”呢!
二
“我是燕子,云中有志;我是骏马,背上有鞍”——我常常用这两句诗来激励自己。我把自己比作“骏马”的目的,主要是那背上的鞍让我背负了沉重的使命。
母亲生下我,也就是刚满月不久,我们那穷乡僻壤的山村里,就被外面世界传来的轰轰烈烈的“大跃进”所袭扰,村民们事先并没什么准备,只好仓促上阵。她便在这时与其他村民一样参加到了为村里兴修水利的运动之中。
但与其他村民不一样的是,灾难只来到了她一人身上,而其他人自始至终都安然无恙地“享受”到了那轰轰烈烈的运动。
听悲伤的奶奶说,那天她的饭送晚了,才导致母亲在别人已经有饭吃的情况下,她觉着闲得无事,独自一人去一处土坎下取土——也没分配任务,可她当时就是这样自觉自愿去做的。而奶奶把饭菜送去晚了的原因,是她除了背上背着我要去母亲那里喂奶外,还要提上母亲的饭菜,脚步走的就有些缓慢了。
悲剧就在那时发生了。土坎上的一大堆土倾泻而下,把母亲整个人全埋起来了……等人们七手八脚刨开厚土层时,她已不醒人事。
在对她治疗的半年多时间里,先后转院至南充和苍溪的几家医院,无奈医疗条件太差,加之从工地现场用人力木板车推行时,经过山路的颠簸,耽搁了时间不说,还让伤势更重……听说她死的时候,背上的褥疮,加上断裂的肋骨,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以前常听村里人说,有夫妻之间彼此相克的,就把对方克死了;也有儿女命硬,把父母克死了的事。甚至有次一个算命先生为我算八字时,当抱准了我的出生日期时,他第一句话就问我,你母亲还在不?她不应该在呀!惊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此,便深信就是自己把母亲给克死了的。
每年生日,我的心中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母亲的受难日。我的每年“这一天”不来也罢,来了反而令我想起更多;不记得或者忘记最好。
三
事实上,在那个特殊年代,我们村里如果有人要为小孩“过生”,那也是件挺新鲜的事。不仅如此,即便大人们的生日到了,只要没满六十岁,好像过生都没多大意思。更有甚者,家里如果还有老人健在的话,哪怕到了六十,也不会大操大办的。
六十岁的那个生,叫“六十大寿”。既然是“大寿”,那就有办一下的必要了。
我记忆中的裁缝师傅,六十那年听说有个“坎”不好迈过去,算命先生说须用“喜事”来“冲”才躲得过,算来算去也只有他的生日才叫喜事。可他那多病缠身的母亲,还没断那最后一口气,又不宜公开操办。
他过的那个“大寿”算是个特例,也只偷偷摸摸地请了院子中间的当家人,凑够了一桌人办了一下。可吃过他生的人回来说,他办的那叫个什么生哟,桌上的肉菜就是猪肉,以及用猪肉炸的酥肉,一律按人头算,想多吃都没有。其他的“小菜”,都是自己地里种的。不过,令他们略感欣慰的是,厨艺不错,在其他地方是难吃到的。
父亲在向我们汇报他吃过的那次“宴席”时,用了很平淡的表,我和弟弟妹妹们听得还是直流口水。要知道,像砣子肉和酥肉,都是我们平时梦寐以求的美食,常有的粗茶淡饭把我们肚子吃得不咕咕叫都不行。
奶奶七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把“好东西”端上桌时,她还在不解地问,今天是啥子事,吃的这么好?
是你七十岁的生日呢!我们用一脸的喜庆告诉她。
她先是一愣,继而有些遗憾地说,一顿就煮这么多好吃的,可惜了……
尽管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我们却全都知道了她要说的内容。她肯定会说,想起一九三三年白匪来了,什么都没吃的,天天只顾逃命……我们就故意抢先说,今天不说以前的事了。
平时,她节约得要命,与爷爷一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爷爷到死也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这是她经常念叨的话。
在她当家的那些年,宁可让全家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也要把粮食节省下来,为的是如果再出现一九三三年那样闹饥荒的年景,就有应付的办法了。
“过日子就要细水长流”,这是她后来让出“家长位置时给母亲说过的话。
从奶奶手中接过“大权”的第一年,母亲觉得奶奶的一生太过辛苦了,就倾其家里的所有,请了几个亲戚和邻居大约凑了七八个人,给她过了一次“像样”的生日,还惹得她几天不高兴。一有时间就一个劲儿地唠叨,这太浪费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哟!其实,照现在的眼光看,那顶多只能算是煮了点好吃的而已。
后来,奶奶每年生日到来的时候,母亲都要召回全家人,弄点比平时好吃的饭菜,——也仅仅是出于表达“有那么一回事”的意思罢了!
没有忘记她的生日,这才是最关键的。
四
如果按年龄计算,把每一年勉强过的那些生日,都用一个脚印在雪地上标识出来,我应该有好几十枚了呢。但真正细数下来,好像并没有那么多,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这主要是童年“欠债”太多所致。倘若再深究这没有过生的原因,大致与那时候养成的习惯有关,而习惯又与母亲的早逝不无关联。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更多的时候也把大人们的生日给“克扣了”。他们要么在“那一天”自己煮点好吃的出来意思一下,让全家人借机打个牙祭,要么压根儿就不提起,等我们这些娃娃在他们面前提生日的事时,他们才以“哪个娃娃要过生嘛,那会折寿的。连我们大人的生日哪阵过了都不知道呢”。
长大了以后,大人们才揭开了这其中的秘密。一是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粮食拿出来让大家好好吃上一顿的,二是面对娃娃多的窘境,既要给这个过生,又要给那个过生,怎么得了哟,家里根本就招架不住的。
我记得我们家里平时都是以酸菜稀饭为主,每顿饭连个下饭的炒菜也没有,嘴巴就靠那些又酸又咸的泡菜哄骗,都还填不饱肚子。没等下顿饭接上,肚子早就咕咕地叫开了。即便要吃上一顿“干饭”,那也是在吃了多顿稀饭之后的调换口味而已,但“干饭”锅里垫底的是红苕和南瓜,米就藏在缝隙中。当一旦要吃上一顿米多南瓜红苕少的干饭时,那一定是件挺有意思的事。事后一查,才发现与我们的生日有关,只是母亲不愿意明示而已。
我们的生日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过了很多年。说真的,那个时候连生日的概念都很朦胧,只知道自己是在哪年哪月哪天出生的,却并不明白其中还有深层次的含义。
我过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生日是在二十岁时。
新兵经过紧张的培训后就分到了老兵连队。到部队后的第一个春节,连队以“生日情怀”为题组织了一次演讲比赛。
当时,我演讲的题目就是“我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自此以后连长把每个人的生日都登记了下来。
我二十岁生日那天,指导员亲自主持,战友们为我唱了生日歌,连长还通知炊事班为我加了菜……
不知怎么的,我的脑海里却想起了遇难母亲的情景,眼眶里满是悲伤的泪水……
儿子出生时,老婆剖腹产昏迷不醒的那个夜晚,我无助地抱着哭泣的儿子在屋子里边走边说,儿啊,你长大以后别过生了。过生就要知道“你的生日,必是你妈妈的受难日啊”!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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