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颂】夜色温柔(散文)
一
夜色温柔,几颗星星在灰蓝色的夜空中若隐若现。渐次亮起的灯光擦亮了各家的窗户,也温暖着这个夜晚。
忽然,一辆电瓶车停在我身边,叫了声“老师好!”我一愣,停下来一看,惊喜地叫道“是你啊,白雪!”她的妈妈从电瓶车后座上下来了,说:“这孩子,老是念叨着要来看看班主任。这不,录取信息昨天查到了,今天就要我陪她过来,特意向老师说声谢谢,感谢你初中三年里对她的鼓励!”
我端详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两边的刘海稍稍卷曲,飘垂在太阳穴附近,调皮地在眉眼旁边招摇着。白色T恤扎在牛仔裤里,脚踏一双小白鞋,越发的青春靓丽。
我说:“长高了,瘦了!”
“嗯,是瘦了。高三一年,我瘦了好几斤呢!”她兴奋地说着,“为了学好英语,我背了七千个单词,高考我的英语一下子从一百来分提高到130多分!”
我望着这个女孩,感觉到她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她说:“老师啊,高二的时候,全校运动会,我终于拿了个百米第一。那时候,我心里说,我终于对得起老师了!”
我一听,眼泪差点儿流了下来!
我说:“你不用老是担心对不起别人!努力地活着,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其实,这话与其说给她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望着她们母女俩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抬头望望夜空。下午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虽然预报中的雷阵雨没有来,风也没有来,但是现在夜空已经换上了柔和的灰蓝色,如琉璃般的光滑,几点疏星闪闪烁烁,似乎自惭形秽于夜空的浩瀚。夜色真美!而一直潜伏于我内心深处的那朵阴霾也烟消云散了!
我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两年前……
二
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爬九华山的小天台。窄窄的石阶上,到处都是人,风很大,太阳下的光热也很大,我不得不同时与它们二者做抗争;一手举着伞,一手拎着水杯,肩上挎着包,包里的手机一个劲儿地响着,我有些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看,是夏雨的爸爸!他浑厚的男中音我并不陌生。那么多的学生中,他的电话是最多的。不过,夏雨现在已经高中了啊,已经不再是我的势力范围了,这电话会有什么事呢?
我好奇地接通了电话,他说:“老师啊,你好,我是夏雨的爸爸。我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说了,想了想,你是她的初中班主任,对她还是比较了解的,还是打电话跟你说说吧!”说着,顿了一会儿,我似乎听见了对方的哽咽声!我本想告诉他,我在外地,等我回去再说吧,但听他这样一说,倒不好意思挂下电话了,只能听着他说下去。
他说:“你知道吗?白雪得了抑郁症了!”我脑子嗡地一下!怎么可能呢?他接着说:“我家的小雨跟白雪初中时就是好朋友,雪这个孩子也不知怎么搞的,动不动就说活着没意思,闹着要自杀。小雨就过去陪她,上次她还割腕了,雨在医院里陪了她一晚上,回来就哭,现在她也无心学习了,成绩一落千丈。老师啊,明年就高三了啊,我又不能说她。她关心朋友,本来就没错啊,可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学习啊!我现在心里有一千斤重石头压着呢,又不能跟别人说,你能不能找个时间去看看白雪,但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病情,她班上也没人知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也是瞒着我家小雨的。”
放下电话,我沉默着。面前青山翠柏,云海茫茫;脚下芸芸众生,络绎不绝,沿着石阶分成两队,上去的,下来的,仿佛两队蚂蚁,黑压压的,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一群香客在“跪,起,走”的口令声中三步一跪地往上爬着!不少人背部都汗湿了,他们一直就这样跪,起,走……他们的内心深处有着怎样的信念呵,才会使得他们如此地坚定和不辞辛劳!
几个挑山工挑着沉沉的担子上来了!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地,一手拿根棍子撑着,一手扶着扁担,那两个袋子里满满的竟然是大大小小的石子儿!生活就这样如此真实地被他们担在肩上!也不知道这样的辛苦能挣得碎银几两!有诗云“世人奔波忙碌,只为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种惆怅。”碎银几两,果真能解万种惆怅吗?
我们徒手爬着,坚持着,歇息着,气喘吁吁!
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有人千方百计地想活着,而有人却视生命如草芥,轻而易举地将它抛弃!如果生命能够按下暂停键,或者能够转存,该有多好!
人生,还是必须有信念的!我们不必去追寻这信念的正确与否,价值几何,有信念就够了!信念就如一股暖流,在寒冬里能温暖一颗绝望的心;信念如一个拐杖,在奔溃中,能支撑起一片残缺的人生!有信念的人生,至少是不会迷茫的,即使被证明是虚妄的,但是,追逐信念的过程至少是充实的,令人感动的!
三
白雪,那样一个很阳光的女孩啊,怎么会抑郁呢?她是我班的体育委员,由于小学的时候,受过训练,她在短跑和跳远项目中非常出色,初一初二都是妥妥的第一,可是到初三的时候,名落孙山。她难过地对我说:“班主任,对不起!”我安慰她说:“你尽力了,就够了!没有永远的第一,这很正常啊!你能为班级出战,我们都应该谢谢你!”其实,究其原因,是因为初二初三别的同学的个头如雨后春笋般蹭蹭蹭地往上长,她却休眠了,她属于早熟的那种。所以,初一的时候尚能占优势,初二奋力一搏也还行,到初三的时候,看到别人甩开两条大长腿,一步就能把她甩开一大截,想再拔得头筹就很困难了。可是我不能这样对她说啊,否则,她又因自己个头不高而耿耿于怀!
她还是学校足球队中的一员,曾代表学校去外地参赛。我的眼前浮现出她在操场上奔跑传球射门的身影。这样的一个运动健将,高中之后,却抑郁了!虽然我暗自庆幸,没有在初中三年我当班主任的时候犯病!可是,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我不禁感到一些惭愧!我最应该关心的应该是她的状况如何,怎么会抑郁的?这跟我初中的教育方式有关系吗?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她初中的点点滴滴,我不断地反思着自己!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我又给她增加了哪些雪花呢?我有没有伤害过她?
面对抑郁,我能做些什么?如果我要去看她,我能跟她说些什么?那样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谁抑郁也不会想到她会抑郁啊!思绪如一团乱麻,紧紧地捆住了我!忽然的,感觉自己也要抑郁了!
我开始百度关于抑郁症的原因与治疗方式,这一搜有些触目惊心:“中国精神卫生调查显示,目前我国患抑郁症人数9500万”“18岁以下的抑郁症患者占总人数的30%;50%的抑郁症患者为在校学生。”“77%和69%的学生患者在人际关系和家庭关系中易出现抑郁。”“63%的学生患者在家庭中感受到严苛/控制、忽视/缺乏关爱和冲突/家暴。”对青少年患者而言,父母是其就医前极为关键的一环。他们能否及时察觉孩子的异动,并给予有效的关注和引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孩子未来的病情走向。很多家长都只看到孩子的行为表现,却看不到背后的情绪和精神因素,把问题简单定性为不爱学习、青春期叛逆或者意志力薄弱。长此以往,导致青少年的抑郁之路“道阻且长”,甚至出现自残、自杀等倾向。青少年罹患抑郁症的现象不容忽视,我们应当在社会、家庭、个人之间构成良好的动态系统,相互影响、促进改变。”
想到女儿曾说过她有个室友曾经抑郁过,她们之间有过交流,便向她求教。她分享给我一篇她写的有关那次谈话的文章《面对抑郁,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我看后,摘录了其中的一部分,转发给了白雪的妈妈,那个黑黑瘦瘦的女人,也许,这对她应该有所帮助吧!
寒假的时候,我去了白雪的家,她妈妈开的门,见到是我,惊呆了!当时她和她的姐姐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各自玩着手机。白雪见到我,有些无可适从。作为曾经的班主任,在分别两年之后,再去学生家,似乎师出无名了!
她妈妈把我让进门,赶忙搬椅子,说:“老师,你请坐!”又叫白雪“给老师泡茶!”屋子里很暖和。我放下水果,摘下口罩,手套,坐在桌边,看着白雪,白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我。我问:“高中怎么样啊?这两年?”她说:“高中的课,难多了!初中你不学,还可以考到点分数,高中学了,都不一定考到分数!”我笑着说:“你这句话,堪称经典啊!”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说:“老师,分科了,我学理了,高泉分到我一个班了,你还记得他吧!他正好坐在我后面,他现在理科特别厉害,上次参加全国化学竞赛还拿奖了!现在是牛气哄哄的,拽死了!但是他豪横地对我说,白雪,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谁叫咱俩是老同学呢!”我望着她开心的笑脸,说:“这是老天对你的眷顾哦,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她依然是那副我曾经熟悉的面容,低垂着眼皮,说:“老师,我会的!”
室内暖融融的。她姐姐没说话,偶尔把眼睛从手机上离开,似乎在听我们的谈话;她妈妈一直开心地笑着,时不时地说:“老师啊,真谢谢你!都初中毕业了,还想着来看看我家小雪!”我笑着说:“不客气的,虽然毕业了,但我始终记得她是我的学生啊!她是个很有恒心的孩子,我一直都很关注她,看好她!”
一切都很融洽,温暖,从她的家里出来,我感到一种心安。
转眼她们高考了!当高考成绩放榜的时候,我虽然心痒痒的,几次都想发信息去问她们考得怎样,但想想还是按捺下了一颗急躁的心。我不敢去打扰他们,但我依然满怀期待,期待着她们能给我消息。没想到,第一个给我消息的,竟然是白雪,这个最让我牵挂的女孩!她考的大学并不是双一流,只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院校,但我知道,有的人可以做月亮,有的人只能是星星,如果连星星都不是,那么就可以成为风,成为云,成为万物。重要的是,不管成为什么,都必须要有信念,努力地活成自己!
夜色温柔,虽然没有月亮,星星也不多,但并不影响这个夜晚的动人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