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耕耘】【东篱】身在此山中(散文)
一
“此山”即江山。身入江山已四载余,颇得江山的好。江山,造我攀山极峰之技能,成我寒耕暑耘之精神,斫我虚妄孤独的戾气,养我优雅懂趣的情怀。
创建“东篱采菊”这个社团,原本就是把秦岭那道主峰——终南山搬迁到江山文学的纸上,终南山,是田园文学的发源地,也成了“江山”的一粒“豆山”,在山中,修篱种菊,点亮一盏青灯,照彻一个个热爱文学者的心房。
入江山四载,依然行走于江山的小径仄路,追寻着自己的文学之梦,深有感触啊,能够痴恋一座山,“吟蛩鸣蜩引兴长”,我也学着苏轼感叹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此山容我纵情恣意,此山容我拙笔迟思,此山容我“短笛横吹”牧野牛。
其实,这种“终南山”情结,一直是我的文学梦想的原动力。
在我的心中,文学的原乡就应该是终南山的样子,也应该寄托在终南山那样的原乡野地。原乡是什么样子?我一直不是很清晰,曾经被那种景象左右着,就像那些句子所叙述的那样——
我想有个地方/山水守望着我梦/梦驱遣着山上的云/以水做着梦的温床/我想有所房子/里墙四壁雪白/外墙粗泥草梗/推开门有草有花/打开窗可见白云和远山/我养鸡养鸭/有猫有狗……
原乡,不必是惊艳的世外桃源,不必富丽堂皇,质朴得可以放得下我的简单生活就好。年轻时的我,告别了乡村,告别了我那荒芜的原乡,背着行囊,走进城市,去读我的“汉语言文学”,追求文学的梦想原乡。
二
那几年,我在探索,试图建立我的文学信仰,就像陶渊明那样,守望着自己的终南山,修篱种菊,荷锄去芜,所有的纷扰都属于外界,唯独我心恬淡。于是,我重建我的文学史观,把文学的终南山作为坐标,勾勒出文学的盛况。且不管那个老子,禹禹而行,钻进终南山,对山讲他的《道德经》;也不为文始真人尹喜求道南山郁郁而终,伤感垂泪;西周之姜子牙隐于此求的是“术”,终南山不能让其归真。所有的过往都未成“终果”,全都是为东晋那位彭泽令的到来而做了铺垫。他的到来,让终南山越发闪亮耀辉,从此,开辟了崭新的文学境界。在我的心中,无论什么文学派别,归宗不能离田园,田园是文学的托盘,也是文学的器皿。甚至,我认为,此前此后的文学,皆为这个隐逸的田园而存在,否则没有了意义。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诗经·小雅》)大禹赐地,绵延横亘;原野驰旷,田垄纵横。一部诗经,多少歌颂,都来自美丽的田园,没有田园文学的歌喉,生活便嘶哑。背诵这首诗,我就觉得文学发祥于终南山。因而此后尽管战争频仍,边塞诗响,那些诗句最终都是为了一个隐逸安定的田园而歌行吟。山水诗派在靠近田园,公安七子以闲情逸致歌咏他们的桃花源,江西诗派一直在寻觅田园诗歌的风骨,桐城诗派寻找着田园诗的形神结合点。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安逸无争的田园,这样的文学血脉,也流进了我的血管,处于这样一个盛世绝代,歌咏田园,成为我创作的旋律,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曲谱上的一个欢快的音符,不想静静地躺在五线谱上沉睡。
寻寻觅觅,我到了我的田园——江山文学,庆幸身在此山中,不是所有的梦想都会遇到一个安放地,不是每一次“聊发少年狂”都有一个舞台,幸好此时邂逅,我视为奇遇。
追溯隐居终南山的历史,走进去的隐居人,大都迷失了自己,唯有陶渊明,靠着他的田园诗歌,存活了千年,一直不衰。为什么?我一直在追寻一个答案,他是靠诗歌的方式来求仙的,不再亟亟探究他的官场之道。仙,是知足,是淡泊,是率性,是活在当下的心态满足。相比,陶渊明更具智慧。求道者,诠释着最为正确的逻辑,但逻辑之下并不能使人获得好。所以,那些无奇却有味的田园诗,始终俘获着他的心,而那些求道者,在终南山的孤独里,渐渐沦陷了,迷失了,消沉了。
三
最近我读到一本《山居七年》的本子,作者张二冬,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的他。于2013年花了4000元在终南山租下一座使用权20年的小院破屋,过着喂鸡养犬写诗画画种地晒日的生活。他借居山中七年,思考和感悟孤独,交往了一个性情通透的邻居老婆婆“永琴”,书中一个故事,让我觉得她也是文学的知音。
山下的小村,霜降之后,开始剥柿皮晒柿饼,工序简单,剥皮,成串,挂晒,一种循环往复地重复着,循环播放着一样的动画,那种机械性简直是一种摧残,但那个门口的永琴老婆婆,并不感到乏味,整日坐在她的流水线上,乐此不疲。时间是无聊的,动作是机械的,她重复几万次,也不觉得懈怠、厌倦。无解吗?一个人住在山里。最大的障碍就是自己,有的人住着住着就迷失了,要不就被玄虚吞噬,要不就被名利左右,孤独,虚荣,幽闭,寂静,处处都是个坑,在这个坑里,能够举目看星星,不计较时间和空间的存在方式,收获的是长寿和安逸,修炼不必有什么标签,能够耐住,就是大修养。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打地瓜干”的往事。母亲小脚,禹禹而动,坐在田里,一点点向前挪动,用“菜板”切着地瓜干,那个动作不知重复几百万次,田埂上飞着地瓜干的白,每日挣三五个工分。这个景象和那位婆婆何其相似!
我在江山写作,就像那位婆婆剥柿皮,就像母亲切地瓜干,那些键盘上敲击出来的一个个文字,就是笔下的柿饼,笔下的瓜干。有人说,只懂耕耘,不问收获,我问收获,收获几何?万千啊!我看着我的文集,日益字增文满,有一种自我陶醉感。或许,创作是个技术活,有技术含量,但日夜伏案,没有剥柿皮切瓜干的耐性,迟早也要弃笔从闲的啊。我为自己坚守山中持笔作文,感到欣慰,欣慰是一种最有味道的幸福感。
四
写作是一条孤独之旅,哪一个作家创作之初是因为有一大笔稿费放在桌边诱惑着,他们只为了那一个个纯粹的字。我也是,虽然我称不上作家,但依然愿意处于孤独,从孤独中求乐,淡泊着名利,尽管名利从不找我,“孤独”两个字,往往无孔不入。
世间总有在孤独中不失乐趣者。蝉没有听众也要引吭,稻花香里歌声最高亢的是青蛙,孤寂的冷夜里寒蝉不会噤声。写作的冲动和力量,是一种孤鸣,唯有自心可感应。
我家门前是条大路,路边法桐树上有喜鹊年年筑巢,我每年能见。喜鹊叼一枝再衔一枝,重复着一个动作,往返不知几里许,巢筑树巅,功夫成巢。只有简单,才能不急不躁,如此缓慢,才见抗拒孤独的心态。我入江山,想想当初,也是“本就无一物”,赤裸裸来,衔字垒句,如孜孜筑巢,至今有一个巢名曰“怀才抱器”,我知,持笔有归宿,写字有纸笺,足矣!
孤独,若被梦占据,从而会改变孤独的色彩。文学需要酣然一梦的美妙,可击破“身在此山中”的懵懂和疑惑。几年的创作体会告诉我,纯粹的知识和无度的重复生活,往往会限制想象力,而文学完全可以打破这个藩篱,重新审视曾经的东西,把重复的内容提炼出来,用诗意的心去回顾反观,重组曾经平淡的往事,使之变得诗意充盈。云,平淡吧,无奇吧,而鸟懂得,穿云掠雾,在不倦的游戏中,获得了美感,也成为人类文学表现的美点。
身处江山中,创作收获着人生的感受,情感的日渐丰盈,感悟有了一定的深度,这是“身在此山中”的好处。工作,有时候是身处江湖,身不由己的。毋庸否定,江山给我们提供了文学的江湖,也是写作者的生活世界。每个人的空间又是一个小江湖,啸吟随己,行走不必顾及半道杀出谁,持笔可倾诉一腔心事。在自己的江湖里,先试水,再腾跃,然后可在大江湖里参与群雄逐鹿。别担心你会从此闭塞,从此阖门锁户,不要担心你的“外交”才能的缺失和不被开发,其实,那些文字就是你的对手,那座江山就是你的社交场,驱遣着文字,行走于山间,看你是否可以从容驾驭,是否可以左右逢源,功夫历来是资历的砝码。不要担心你的空间只有你一个人住,空和静是文学江湖的常态,不被遗弃,不感到慌乱,只有历练自己,羽翼未满,敢试水深,一定有一个过来的人关注你,扶持你。我在江山,曾经被扶持,现在也正回报曾经,扶持着初步者,乐此不疲,哪有孤独可言。这个江湖,没有险恶,没有你争我斗,没有尔虞我诈,有的是鼓励和鞭策。身处此山,还会感到惊讶——他是高手,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令人称羡!会心生羡慕之意——他是勤奋创作人,有那么多的文章,如清泉,汩汩而出。恨自己不能做一脉小溪,流水潺潺,涧水不绝。江山的好,在于始终有一些人,始终是创作的榜样,十几年,更更迭迭,进进出出,总不乏出类拔萃者,身在江山江湖,永远都可以找到一处自己比试身手的舞台。即使,你的文字暂时是消沉的,文字的江湖必定有人进入。文字是我们的音符,我们的种子,听从我们的驱遣,文字逐渐地就让我们变得从容,变得风情,进而蜕变为一只蝶,翩然于自己的江山自己的江湖。若还未羽化成蝶,而自有文字的香,还怕蝶不至?
五
我曾经和朋友谈及抑郁症,朋友说,写作的人是孤独的,容易抑郁,我愕然。一个在文字的舞场起舞的舞者,会因为旋律而抑郁?其实,孤独并非是抑郁的病因,与孤独并生的障碍是心魔,心之魔作祟,就是在热闹的氛围中,也会消沉,也会觉得人生无趣。心魔是一种自我的心理暗示,当然一个人总是跟自己对话,时间久之,容易陷入一种自建的壁垒不能自拔,得不到修正,容易自说自话,所以,文学的江湖,一定要走出去,和人们对语,向生活采风,找到文学创作的正确逻辑路线,栽植的文学篱园,还会是孤独的吗?所以,这几年,我格外忙活了,周围方圆几百里,尤其是我所在的小城,每个景点,我都要去踩踩,甚至不止一次,总能在看似熟识的风景里发现新奇,惊叹它的存在,责怪自己的眼力太浅。
我庆幸身处此山中。我经常觉得,人生的某个阶段,或某个环节,是需要自我救赎的,否则容易陷入自设的泥淖。此时,任何一束光都是最亮的,最温暖的;而文学是这一束光中最具佛性的,是真正的佛光。有时候,虚荣的情绪会占据上风,那就难得真趣,不会享受创作的美妙。确切地说,江山并不是一个会让人“出名”的地方,有人曾在某群感叹,江山几十年,有几个作家被诞出,若以此为标准,是一种虚妄的假设。能够唤起十万众的创作热情,让更多的各行各业的爱好文学者,拿起笔,铺开纸,写出最美的文字,这份绝世之功,岂是诞出几个所谓的作家可比拟的!能够以纯正的文风引领那么多作者,建立自己的文学家园,书写最美的人生华章,其功不可计数,其业无以超越其大。
我喜欢读张爱玲,她曾经谈到“出名”,她说:“出名要趁早。”意思是早点出名了,尝到了出名后的好滋味,就可以早点停止把人生浪费在那些虚荣上。多么中肯的劝诫,信然!是的,有的人被出名毁灭,被出名加持,被出名绑架了。她是有感而发的。但也要因人而异。我是退休之后,握笔学步江山的,四年的时光,写字为务,努力做一个勤奋的耕耘者,已经享受了耕耘之趣了。如果说江山给与我的那些荣誉,也算“出名”,也可以,我常常以此自我激励,因为那不是尽头,是每一步的开端。“名人堂”,我笑自己忝列其中;“绝品宗师”,是记录创优的步伐;优秀社长,是不能让人懈怠的头衔……老了老了,居然身处此山得此山之优遇,不胜感激,唯有不辍笔耕可不负。除此,再无意义。一个江湖,是可以没有你的传说,但一点不能忘记自己的经历,不能忘记此山攀登过程中的快乐。
六
到终南山做田园诗的陶渊明没有迷失,依然活在我们诗歌的典籍里;来江山创作文学的人,没有迷失,收获着人生的快乐,江山不老,多少人身陷其中,不愿自拔,因为享受着自己的文字青春是快乐快活的。
时间可能是宇宙间最大的黑洞,陷入进去,我们会觉得很渺小,我们试图破解黑洞的奥秘,努力挣扎不被吞噬。而江山也是一个洞天,身陷其中,持笔写时光,时间因运笔耕耘而精彩。记得法国画家高更有一句话,“我立于深渊旁,却不跌入其中”。写作者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冷静地运笔,在文字的空间也有放纵,也有跌宕,但不会迷失迷惘。我们则是让文学站立于圣地终南山,所观必定的诗意波澜壮阔。人往往苦于被时间纠缠,一旦走进文学创作的境界,我们就成了时间的拷问者,时间是智慧者的禅,是浪漫者的溪水,是追求者的可爱导引。
终南山,一度成为信教者的归宿,是信教的背景地,他们最终的目的是选择归隐,我们不必讲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但心中一定要有信仰和方向。我们选择在自己的终南山耕耘,得修篱之趣,有种菊之雅。以笔蘸墨写春秋,关照身心无事闲。
“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新解之——只因这份深缘,我的身,我的心,我的情,甘付江山。
对于十几年的江山,我是年轻的一员,不敢言老,也不老,不老的情,不老的爱,愿呈江山。
2022年7月30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怀才老师“身在此山中”,练就真功,带领弟子,笑傲江湖,追求诗和远方。当江山四季不荒、绿树成荫、硕果累累时,那将是一个怎样的境界?
怀才老师给了我们爱江山,爱“东篱采菊”,勤奋耕耘的理由。感谢老师又为大家送来文学大餐。炎炎夏日,向老师问好!